76 翟信
小轎一落地,遊雪掀簾而出,在文士的引領下,邁入郡守府。
郡守府中花木扶疏景色依舊,穿過小橋流水時,遊雪遠遠瞧見朝南延伸的長廊閃過熟悉的紅色衣角,讓她心中一凜。
等來到正廳,不見歸不沉的身影。
文士客氣請兩人稍坐,他去稟告歸不沉。
遊雪看他轉身欲離去的背影,忽然問:“閣下留步。”
文士頓住腳步回身目錄疑惑,“姑娘有何吩咐?”
遊雪微微一笑:“無事,隻是看閣下十分麵善,似乎在哪裏見過,不知如何稱呼?”
文士似乎鬆了口氣,語氣依舊客氣:“在下翟信,本是郡守府中專司文書的小吏,也隨郡守大人…”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皺了皺眉繼續道:“也曾隨上官巡訪邊城,若姑娘曾也途徑過孑洛城,也許打過照麵,所以才會覺得麵善。”
遊雪點頭,眼神在翟信臉上瘀痕一掃,“翟大人的臉傷得不輕。”
翟信倒退幾步,低垂了臉,“昨日不小心磕到了柱子,小傷而已,若是兩位無事,在下就告退了。”
遊雪取出一支白色玉瓶遞給翟信,“小女修習醫術,習慣使然,大人不要介意,這是祛瘀活血膏,頗有療效。”
翟信遲疑了一瞬,接過遊雪遞到手心的藥膏,飛快瞥了她一眼,“多謝。”
看著翟信飛快離去的身影,呼延克上前問:“沒見你這麽熱心腸,又在打什麽主意?”
遊雪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眯,露出一個狐狸般的狡黠笑意:“來了兩次,你都沒發現整個郡守府中,除了灑掃的老嫗二三,他是唯一一個舊任官吏嗎?”
“舊任官吏?”呼延克想了想說:“也是唯一一個郡守府的幸存者?”
“也許吧,歸不沉麾下不乏能人良臣,偏偏留下此人,一定有緣故。”
就在兩人談話時,進來兩個身著銀色輕甲的小將,視線落在呼延克身上時,眼露鄙夷之色,但也隻是眨眼之間,他們斂正神色對遊雪不失恭敬道:“將軍有請。”
遊雪腳步不動,問:“將軍在何處?”
兩人本就繃著臉,聞言臉色更沉:“將軍有請,南星姑娘移步便是。”
遊雪微微蹙眉,與呼延克對視一眼,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動了腳步。
可那兩個輕甲小將卻指著呼延克道:“他留下,將軍隻傳姑娘一人前去。”
不知道歸不沉搞什麽把戲,她對呼延克暗暗打了個手勢,便隨兩人走出了正廳。
沿廊緩步前行,春雨未歇,在廊下荷塘嘀嗒出圈圈漣漪,碧葉連天,景色怡人。
隻是空氣中有些淤腐之氣太濃,越靠近南偏院,氣味越重,還夾雜著血腥氣。
遊雪心生警惕,手不自覺撫上赤魂劍。
心中暗道莫非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那些被擄進府中寧死不彎的好青年們都成了荷塘花泥的養料?
長廊盡頭,穿過月洞門,沿著青石小徑,兩邊樹木婆娑假山嶙峋,讓人感覺十分壓抑,心道當初設計這園林的人大概是個半路出家。
隻是遊雪在看到小徑出口一眾侍立兩側,腰佩彎刀紅衣鬼麵的火邏教徒時,飄遠的思緒瞬間破碎,腦海中閃過很多個可能性,也考慮過自己要不要立刻飛身遁走。
思索再三,最終麵無表情隨兩個小將穿過小徑,目不斜視經過一眾紅衣鬼麵人,走進大門洞開的秋梧院。
隻觀秋梧院的庭院布置和屋中擺設,就可知當初應是郡守哪房愛妾的居所。
主屋裏歸不沉坐在主位與左下首一名紅衣人說話,那人沒有戴麵具,隻看側顏,是個青年男子。
遊雪心中思索著玉明軒那邊是否已經出了事,元梓月假扮的假鳩羅幽莫非已經被揭穿?否則城中火邏教徒有動作,為什麽沒有給她遞點消息過來?
懷著百般猜測她走進屋,對歸不沉略一行禮。
“你來了,正好。”歸不沉起身走下台階,對紅衣男子道:“她就是我與你說的那個人。”
遊雪繃著臉,麵無表情看向紅衣男子。
對方皮膚黝黑,五官深邃剛毅,眉心一點瑩潤欲滴的黑痣顯得整張臉看起來有些詭異。
對方也是極快打量了遊雪,眼神在遊雪腰間劍鞘停留須臾,自我介紹:“吾乃祭司大人座下大使宰布右。”
遊雪在心中深吸一口氣,忽略歸不沉在旁詭異的灼灼目光:“我是金玲仙子座下門徒南星,受仙子之命前往謁城。”
宰布右神色不變,黝黑的臉上似乎笑了笑,隻是這個笑似乎有些嘲諷之意,看向歸不沉說:“吾教早在七年前就再無聖女之尊位,本還心存疑惑,原來是金玲仙子的信徒。”
歸不沉微微揚眉,不置一詞。
遊雪心知姚金玲這個雙麵間諜的身份,就算火邏教中應該也無人知道,畢竟當時在飛鷹堡驚變之時,後山那些暗襲的火邏教徒都已經殞命,而且藺子健將姚金玲的死訊瞞得嚴嚴實實,並未透露風聲。
心中雖然忐忑,表情依舊淡淡:“仙子未曾忘記自己使命,才有惡魔眼重現世間之日。”
宰布右冷嗤一聲:“派你前往謁城,莫不是為了一血七年前重傷之仇?”
遊雪忽略這個嘲諷味十足的質問,心中疑惑這個宰布右說的‘祭司大人’是什麽?莫非火邏教也分好幾個派係?如果是這樣,恰好逃過一劫。
她暗鬆一口氣,見這個人說話談吐尖酸刻薄,懶得理他,問一邊抱臂旁觀的歸不沉:“請問將軍喚我前來有何事?”
“前幾日本將愛寵一時頑皮,將故友所托之物損壞,本將知道火邏教能人異士者眾,或有解決之法。”
遊雪想到涼彥昨晚躲閃的表情,看來事情真的不簡單,倒是不知道涼彥損壞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宰布右冷冷瞥了垂眸沉思的遊雪一眼,揚眉道:“吾等受祭司大人之命前來協助將軍,必盡力而為。”
歸不沉微微一笑,鳳眸中精光瀲灩,看向遊雪。
遊雪回神微一點頭,“小女修行尚淺,但盡綿薄之力。”
這時,門外翟信跨步進來跪倒在地:“稟大將軍,屬下找不到鳩羅大使的去向,聽城守衛說昨日看到鳩羅大使策馬出城,就不見蹤影了。”
是說鳩羅幽麽?遊雪暗暗覷了眼歸不沉的臉色,見他也不著惱,隻是說:“也罷,等她回來,就將她請過來,你下去吧。”
翟信連連磕頭應是,半弓著身退出屋外。
遊雪想著假鳩羅幽元梓月策馬出城去做什麽,眼角餘光看到宰布右一雙幽幽眼眸眼神犀利盯著她瞧,看到她的目光,又隨即移開視線。
耳邊‘喀拉’一聲,二人尋聲看去,歸不沉已經啟動了案幾上一處機關,案幾下三級石階瞬間凹了進去,露出一個暗道口。
歸不沉率先踏入暗道,示意兩人跟上。
暗道石階十分陡峭,在冗長的黑暗裏全憑敏銳的五感踩踏,遊雪本欲尾隨最後,卻在那宰布右的幽幽冷眼中無奈走在中間,後腦涼颼颼的視線有如實質。
一路三人沉默無話,走完石階,又在遊雪默數兩千多步腳程後,終於在前頭看到甬道兩邊明明滅滅的油燈照明,油燈下還有侍衛侍立兩旁。
見到歸不沉三人到來,四名守門侍衛行禮後打開厚重的銅製門,‘哐啷’鐵鎖打開,推門而入,若非遊雪事先屏息凝神,那撲麵而來濕熱沉悶的腐朽之氣幾欲讓人呼吸停滯。
但是令她更為震撼的是,昏暗廣闊的石室中央,那一人高的似玉非玉的白色石碑昂然矗立。
在黑水寨初見時,那渾身血液翻滾猶如被抽幹精氣的痛苦感覺並未出現,這讓她震撼之餘,疑惑之心一閃而過。
內心更多的是驚喜,沒想到這假天脊玉真的在孑洛城中,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宰布右上前幾步,問道:“將軍,這就是傳說中的天脊玉?”
歸不沉緩步走上前,忽又停頓了腳步,“祭司大人善奇門遁甲之術,本將知他追尋此物多年,能窺得過去未來之說,可是當真?”
“尊上時有說起,應是當真。”宰布右應道。
歸不沉看了眼眸光閃爍的遊雪,問道:“南星姑娘,金玲仙子可曾提及過天脊玉?”
“自是提過的,隻是要想知道能窺見過去未來一說是否屬實,若得法,不若親身一試。”
歸不沉凝肅的臉色微微一笑,似乎遊雪哪句話戳動了他的心思,“也是,若傳說真是屬實,那黎國也不會走向亡國之路了。”
宰布右聞言不知為何臉色陰沉,眼風一掃遊雪,趁隙嘲諷她:“將軍說的不錯,想當初金玲仙子自詡天諭者,不也跌落聖壇,使聖教蒙羞。”
然而遊雪並非是什麽金玲仙子的忠實擁護者,對他的冷嘲熱諷全當耳邊風,問歸不沉:“不知將軍所說的損壞,是指什麽?”
她更奇怪的是,以涼彥的本事,是怎麽溜進這地下石室來的,還是說,涼彥並不是先闖入者,打開機括的另有其人?
歸不沉也不解釋,示意兩人上前幾步,指著天脊石那翠玉晶瑩的側麵,說道:“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