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玖蘭

  幽暗的石室中,四方點燃著造型奇特的長明燈,中央有一張白玉砌成的玉床,上麵躺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臉上還有著未褪盡的黑色曼殊汁。


  從陰暗角落裏走出來兩個人,一個身長玉立的青年人站在玉床邊,打量著千裏迢迢尋來找他的弟弟,心緒複雜,不由得表情中顯露端倪。


  一旁矮瘦老人看出他的心思,輕咳一聲說:“公子切不可婦人之仁,大事為重。“


  “秦老放心,我知道。”玖蘭眸光漸漸沉了下去,神色幽幽:“不知他之前口中喊的南星姐姐是什麽人?是否也在城中?“


  “據探子報,閔樂殿下在潼關失蹤了一段時間,再出現雲來鎮時,身邊伴著古蘭國的瑞王和一個黑不溜秋的少女,據說此次西南那邊的瘟疫,她功不可沒,也有傳言她是瓊炙兄妹的愛徒,隻是在那之後,她就消失了,便是那個南星了吧。“


  “瑞王此次出現在湃勒城,想來和談之事大成,我們的計劃,需得在之前成事才行。“


  “是的,屬下這就去安排。“


  玖蘭想了想,又吩咐道:“將城中我們的人全部收回來從暗道離開。”


  被稱為秦老的老人卻搖頭,“公子,這些人與那邊有過多交涉,知道太多,將來對公子不利。”


  玖蘭眸光微閃,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如此,就請秦老費心了。”


  “公子言重,一切都是為了公子大業。”


  “還有這個南星…能得傲徳這般信賴,不知道這小子有沒有對她說起我的事,若是…”玖蘭眼中射出一道厲色,“不管此人與瑞王如何關係,都留不得。”


  秦羽清臒滄桑麵容一肅,撫須應道:“屬下會留意,絕不留活口。”他想了想,“如今湃勒城換了新都尉,天九戈要的城防圖,是否照原計劃送去營地?”


  “在我們離開之時送去即可,秦老不必多慮,那個蘭宗不過是個紈絝,城防布置不會改變,亂不了。”


  “可是瑞王那邊怕是有異動。”秦羽臉露憂色。


  玖蘭這才將視線從弟弟身上收回,看向秦羽,這個忠心耿耿跟隨自己的謀士,心中歎息,終究是老了,年紀越大越是瞻前顧後,有時候就會犯了大忌,但他如今,能仰賴的也隻有這一位而已,終究是太弱了。


  他解釋道:“那個病秧子這次隨行的可不止蘭宗那個紈絝,後宮那位也在,如今塞鄂已死,湃勒城中,瑞王可再無可用之人,嗬,他不會輕舉妄動,”


  他在石室中又踱了幾步,“其實不瞞秦老,我本意,也不希望伽羅國占了便宜,兩方一旦僵持局麵打破,失了平衡,對夾在中間的北辰可沒有一點好處。”


  ※※※


  清早起來,窗外又是淅淅瀝瀝的風雨聲聲,遊雪披衣起床,洗漱一番後,也未如初次去見歸不沉那般描眉畫鬢,隻是稍稍整理行裝,她換上了玉明禾為她準備的一套天青色絹紗銀紋繡花羅裙,寬大的廣袖正好掩住臂上的袖裏箭,長及腳踝的如緞青絲隻能用白色緞帶高高束起,誰讓她是個手殘黨呢!

  收拾完畢,她拉開門走了出去,隔壁房門也應聲而開,呼延克與她並肩走下樓。


  遊雪不經意看到呼延克也入鄉隨俗束發高冠,隻因他的赤瞳太深邃明亮,乍一照麵容易讓人忽視其它。


  遊雪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梳理一絲不苟的發髻,還有一襲同款天青色係的錦衣長衫,心中有種姐弟spy即視感,這個玉明禾的審美真的是一言難盡。


  呼延克倒是沒有在意兩人同色的裝束,隻是遊雪的眼神太過炙熱,讓他有些赧然:“你看什麽?哪裏不對?”


  遊雪撇撇嘴,有些酸溜溜道:“你還未及弱冠吧少年?”


  呼延克撓撓頭,不明其意:“什麽弱冠?”


  遊雪也不知道這個朝代是否有冠禮,胡謅道:“二十而冠,少年你應該隻有十六七歲吧?”


  呼延克這才明白,不由地漲紅臉,有些惱火:“我們部落沒有這個說法!而且,你也不過十六七,彼此彼此。”他齜牙不屑。


  遊雪白他一眼,心中委實有些挫敗,人家一個大男人發髻手藝都比她好。


  怨念隻是一閃而逝,話題切入正題,“一切順利麽?”她問。


  “成了,我看著他們押著他進府才離開的。”


  兩人不再多言,抬步拾級而下。


  掌櫃和跑堂小兒看見兩人,如蒙大赦,急急上前:“哎呀兩位客官,他們又來了,你們看,這天天這麽在門口杵著,我這小營生沒法做下去了啊!”


  客棧外清一色銀色鎧甲侍衛八人圍著一頂黑篷小轎持戟而立,渾身散發的殺伐之氣震懾地路人紛紛遠離繞行。


  遊雪將手上拎著的簡易藥箱背上肩,給了掌櫃和小二哥一個安撫的微笑,與呼延克相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便走出了客棧。


  文士上前行禮,見到遊雪與呼延克兩人的裝束微微一怔,隨即垂首斂目,請遊雪上轎。


  遊雪看到文士臉上有幾塊淤青是昨日不曾見到的,也不多言,放下了轎簾隔開了視線。


  一路上,少聞熙攘喧囂,因是受前幾日的影響,飽受戰亂之苦的邊城百姓如驚恐之鳥,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家家關門閉戶免惹上是非災禍。


  自她來到這個異世後,兩年時間。


  北至夾穀關隘往東延伸,孑洛,吉羅,嶽鑲稱北瀝郡,已均淪陷於歸不沉所率陸路鐵蹄之下,炎番,蒙郡,新宛,洛黨,因是沿江臨水,均被天九戈所率水陸軍攻下,一路勢如破竹,屠戮原郡四大城之後,穿越飛沙嶺,攻下奇陽丹爍兩大郡,直逼湃勒城下,真是細思極恐,這是早有預謀,並不是因為黑水寨的一場火勢引起的趁機而入,所有一切已是籌謀許久。


  遊雪知道孑洛城郡守已經死於敵軍刀下,那麽郡尉呢?難道一郡之首統管軍政兩要?北路軍是由歸不沉率領攻破的,他並未如主帥天九戈那般屠戮全城,那麽原來的守衛將士都去哪裏了?都被坑殺了?


  這個答案,隻有從元浮溪那裏才能知曉一二。


  遊雪靠在軟墊上摒棄雜念閉目沉思,洛舞盈有一點說對了,她個人的力量太渺小,無法成事。


  當初蕪桓攜天脊玉出現在黑水寨中,那麽大一件東西他不可能背著走,要想找到蕪桓,直麵對峙顯然勝算太小,隻能從這個歸不沉處著手旁敲側擊。


  天下大勢與她無關,但是知己知彼,才能有路可走。


  轎子穩穩落地,她睜開眼,眸光清明,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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