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58
電話這頭的柒月忽然笑起來,笑的歇斯底裏。
經過了這麽些事,她的淚好像都流幹了,就像現在,她明明很想哭,可是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她想起十二歲那年段思涼掉進村外的水塘裏,她看著他的小腦袋很快就在水裏被淹沒,當時不會遊泳的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然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幸好陌巷帶著大人及時趕到,救下了他們。
從水裏出來以後柒月就發起了高燒,最後變成了肺炎。
段思涼站在她的床前,眼淚打在她的手背上,他說,姐姐對不起,你送給我的跳跳球滾到塘邊去了,我隻是想把它撿回來而已,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好嗎?
那麽她現在也想問一句,段思涼,你原諒我好嗎?
柒月沒有去參加段思涼的葬禮,甚至沒有去看一眼。不是因為她還恨著段思涼,她是怕段思涼不肯原諒她。
不過暮悅還是打電話來告訴她,段思涼的後事是他的姨夫姨母辦的,他們把段思涼和白紫欒的骨灰都帶回了青湖重新安葬。
段思涼和白紫欒被帶回青湖的那個下午,柒月偷偷跑到NS公司的二十七樓的天台上,站在那裏看著腳下像螞蟻來來回回忙碌的汽車和人群出神。
她站在石頭砌成的欄杆上,張開雙臂,耳邊是呼呼的風,似乎她隻要一個不留神就要把她帶走。
她聽到從教堂傳來的鍾聲,一聲、兩聲、那麽蒼老、那麽沉重。
她閉上眼睛看見白紫欒、段思涼、她看到他們坐在青湖的那條小河邊乘涼,陌巷在一邊躺著,他的嘴巴裏還銜著一根狗尾巴草。
這便是二十七樓的高度麽,那些悠閑的浮雲啊,在她的周圍漂浮著,跟小時候陌巷給她買的那朵棉花糖一模一樣,
她伸出手去觸摸,軟軟的,好像還有溫度。
段思涼,我不知道你站在二十七樓的時候是否想起了,是否已經原諒了我,是否有過那麽一丁點的猶豫和不舍。
我也不知道你的縱身一躍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我隻知道我站在二十七樓的時候想起了你,是那麽的想念,那麽的後悔,那麽難過……
她覺得南曉溪說得對,有太多人因為她的任性、驕傲或自私而遭受了不幸,如果她不存在了的話,那麽他們會不會都好過一點?
就在她認為這一切都要結束了,要縱身一躍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她,硬生生地把她從欄杆上拉下來,使她狠狠地跌在地上,抬頭便挨了一個火辣辣的耳光。
暮悅說,“南柒月,你他媽就是一笨蛋!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拍電視啊?還跳樓,虧你想得出來!白紫欒死了,段思涼死了,你也要去死嗎?可是我告訴你,就算是死,你都沒資格!伊清瞳為你在玻璃上下跪,白紫欒為你打傷了夏如櫻才換來一句“沈陌巷沒死”的話,
你還沒找到沈陌巷之前你憑什麽解脫?你已經對不起她們了,難道還要讓她們的付出付諸東流嗎?
柒月的膝蓋上劃了一個口子,有鮮血流出來,滴在被曬得溫熱的水泥地上。可是她卻感覺不到疼。
暮悅一口氣說完之後蹲在柒月的麵前,她拿起柒月的手去觸摸地上的那一小片鮮血,她緩和了語氣說道“柒月,你用手去感受一下,這是你的血。它還是熱的,紅的,所以你並沒有任何過錯。就算是要死,你也要找到沈陌巷,明白嗎?”
柒月看著暮悅因為連夜趕飛機回來而疲憊不堪的臉龐,躺在地上,用那隻沾了自己鮮血的手擋住太陽,閉上眼睛。
飛鳥劃破冬日的禁錮散落一地的羽毛
穿過蘆葦火紅的晚霞籠上一件華麗的戰袍
風吹過楊柳的弧度你青石板上奔跑
我蒙著雙眼卻還跟得上你的旋轉的舞蹈
……
你左手食指勾過我的肩舞步光華萬千
我右手執筆記錄在地圖上畫圈圈圓圓
……
我用右手牽著你的左手
一路向北
以為那就是我們想要的天堂
你用右手牽著我的左手
一路向北
認為那就是我們想去的天堂
我們左手牽著右手
一路向北
走到哪裏都是幸福的天堂
開著的電腦,音響裏傳出俞政楠的《一路向北》,柒月坐在乳白色的地板上,看著那些鮮紅的血液從自己的手腕洶湧而出,她知道它們是紅的、熱的、便安下心來。
她的血還是紅的、熱的、不是黑的、冷的。
不是她害死他們的,她不是凶手。
隻是暮悅沒有想到,隻有看到這些血液,她才會相信她的話,相信她沒有過錯。
她不再想著自殺,卻變成了自殘。
她會在很深很深的夜裏,坐在地板上拿著一把小小的刀片,輕輕地劃進自己的肌膚,看著那些血液從體內流出來,凝固、幹涸。
她的胳膊上有一條一條的傷痕,密密麻麻,卻都不足以致命。
她仍舊平靜地上學、看書、練跆拳道、畫設計圖、喝酒、抽煙、打架……她微笑著做所有南柒月曾經做過的事情,日子過得腐朽而糜爛。
可是她還是舍不得離開這個帶給她滿身傷痕的城市,因為他們所有的人曾在這裏相聚,悲也好、喜也好、這裏埋著他們的青春,她守著它們不舍得離開。
因為她怕,她怕有一天伊清瞳和沈陌巷突然回來,她怕他們找不到他們曾經的朋友、所以她要守在這兒,直到他們都回來的那一天為止。
孤單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到了九月份各個高校都開學了,原本冷冷清清的學校陸陸續續有成群結隊的學生從蔥蔥鬱鬱的法國梧桐間來回穿梭,笑容恣意。
黑色的棉布襯衫袖口微微卷起,白色的棉布褲子,白色的平底鞋。
唐淺逸提著自己大大的行李箱走在兩旁樹葉下細碎的斑駁裏。
腳步忽然停住,一輛黑色的寶馬車停在她不遠處的斜對角。她眯起眼睛看去,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年過四十卻依舊容貌俊朗的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刻,唐淺逸幾乎要輕呼出來。這麽熟悉的眉眼,輪廓,除了林銘君還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