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57

  “再悲傷,也抵不過時間”,無論那些傷痛是以怎樣排山倒海的姿勢來得如何聲勢浩大,最後也不過在時間的縫隙裏一點點流逝,被大雨衝刷幹淨。


  可是像她這樣念舊的人,隻會扯著那些回憶的裙擺不肯鬆手。


  白紫欒和伊清瞳離開後的四個月裏,天氣變得異常燥熱,柒月還是常常會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然後整夜整夜地失眠,直到腦袋發疼也不曾和眼。


  這不是柒月一個人第一次過的夏天,卻是最難熬最疼痛的一個夏天。


  她沒有像以前那些她們不在的夜裏醉得不醒人事,在混雜著寂寞哀嚎的酒吧裏意亂情迷。


  她隻是安靜地呆在家裏,看那些繁花盛極欲謝的模樣,有時蘇黎會悄悄地走到她身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讓她猜猜他是誰。


  她也就很配合地說出許多不同的名字,最後裝作猜不出來的模樣,搖搖頭。


  這時蘇黎便會拿開他的手,眼前忽然一片日朗雲清,枝繁葉茂,花紅柳綠的情景。他就蹲在她身邊說,你看,天還是那麽幹淨,花開得依舊燦爛,陽光還是會刺眼,夏天還是會到來。


  所以,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隻是心境不同罷了。失去某些事情的日子會很孤寂、漫長,可是該到來的,還是會到來。


  柒月就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笑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塵緣山莊後麵的山坡上有一片花圃,裏麵種著一大片向日葵。


  白色的小柵欄,青綠色的大葉子,黃色的花瓣,棕褐色的未成熟的花盤,麵朝太陽,秋暖花開。


  柒月站在那片向日葵麵前,它們高大的身軀把嬌小的柒月籠在一片陰涼裏,柒月蹲在地上隨手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畫它們的樣子,畫著畫著眼淚就地在那片灰色的塵埃裏,湮滅。


  她對站在她身後的蘇黎說,她說,蘇黎,你可知道這向日葵是我和紫欒最喜歡的花。因為向日葵的樣子,就是沈陌巷的樣子。


  蘇黎拿畫筆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把頭從畫板後探出來笑笑,說,柒月,你知道滄淼嗎?那裏有一望無際的向日葵,現在應該開成花海了。那裏,也許有你要找的沈陌巷的樣子。


  滄淼,柒月知道,那是伊清瞳的家鄉。


  滄淼,那裏的向日葵溫暖的像一個個小太陽,伊清瞳的身上就有太陽的味道。


  雨後的下午,碧空萬裏。


  蘇黎背著他的畫板對她說,柒月,我要去滄淼。期末係裏的美術大賽了,我要用滄淼的向日葵,沈陌巷的樣子參加。好不好?


  蘇黎有一雙很神奇的手,柔軟纖長,白若細瓷,他的畫筆鉤鉤畫畫,柒月喜歡的那些向日葵便在他的手下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隨風搖晃起腦袋來。


  柒月笑著說好。


  轟隆隆的火車開來,載著蘇黎一路向北。


  最後他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衝她笑笑,他說,我一定給你帶最好的禮物回來。


  天空中的浮雲忽然散開了,大片大片的藍色一望無際,藍得有那麽一點哀傷。


  從瓷煙到滄淼,火車要開十個小時。蘇黎要到後半夜才能到達目的地。


  第二天一早柒月並沒有接到蘇黎的電話,而是南曉溪怒氣衝衝地衝進她的房間。


  在下一秒就把一遝報紙摔到柒月的臉上,沒等柒月反應過來,南曉溪又打開了那台掛在牆壁上的三十四寸的液晶電視。


  “南柒月,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吧!”


  柒月顧不得南曉溪的興師問罪,往電視畫麵上望去。


  電視裏那些天崩地裂的畫麵啊,深深地震撼了柒月的神經感官。


  從瓷煙到滄淼,那些風景秀麗,繁花似錦的風景已經化為烏有,隻剩下恣意流淌,漫天遍野的泥石流。


  一個穿著好幾層雨衣的女記者嘶啞著嗓子在為電視機前所有不知情的人報道著來自滄淼的新聞:“最近一段時間滄淼一直大雨不斷,今天淩晨四點引發了泥石流。一列由瓷煙開往滄淼的列車在進入滄淼境內的時候,遇上突然而至的泥石流,目前未發現生還者……”


  那些大雨打在女記者的臉上,周圍還有翻滾的風,使她每說一句話都很艱難,她幾乎是尖叫著才完成了她的播報。


  “沒有……生還者是嗎?”柒月的聲音比那個女記者還要艱難。


  “是,沒有生還者。南柒月,你肯承認自己是個禍水嗎?沒有你,白紫欒和沈陌巷斷斷不會死。沒有你,蘇黎也不會死,你明知道我那麽喜歡他,可你還是要搶走他!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不會有人因為你而遭受不幸呢?”


  南曉溪語氣冰冷而尖銳,字字珠璣。


  “對不起……”柒月一時間慌了神,南曉溪說的對,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這一切。


  “要道歉的話,就向那些因為你而死去的人道歉吧!”南曉溪摔門而去。


  柒月跌坐在地上,看著那些天崩地裂的畫麵,一別頭,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留下來。


  在後來的時光裏,柒月一直在等,她抱著蘇黎有可能存活的希望在車站等他,不眠不休。


  她希望蘇黎會從來往穿梭的某一列火車裏探出頭來,對他微笑著說“嗨,柒月,我帶了向日葵種子回來”。


  哪怕他缺了胳膊少了腿地出現在她麵前,說“對不起柒月,我沒有找到向日葵”也無所謂,她也會上去緊緊地抱住他,這個梨花一樣的少年。


  最終蘇黎並沒有以她所想象的任何他們重逢的畫麵出現在她麵前,整整一個月,任何一列火車都沒有為她停留。


  她想蘇黎一定和她的向日葵,葬在一起了。


  可是暮悅帶給她的消息讓她的人生轟然倒塌,同樣是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同樣是暮悅的電話,這一次她的聲音不再顫抖,而是異常的平靜和沙啞,她說,“柒月,段思涼死了。”


  這話忽然有些耳熟。


  她好像記不清是在什麽時候暮悅說,柒月,白紫欒死了。


  白紫欒,段思涼。


  在隔了半年之後,兄妹兩人相繼自殺。


  她在一個大雨如注的拂曉讓自己的血液奔騰著湧出自己的身體,他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從二十七樓,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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