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緩緩踱步
一顆顆棋子相繼落下,隻見毒王和漣漪時而眉頭深鎖,時而喜笑顏開,時而蹙眉,時而抿唇……清淺和明月亦是緊盯著不斷變幻的棋局,眉梢染起一絲笑意,當真是棋逢對手了!而花落和青綃,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一直下到後半夜,毒王眉梢微微一挑,“都這麽晚了!”看到漣漪稍顯倦色,一時有些懊惱自己,扔下手中的棋子,“哎呀,都怪我,一時忘了時辰。”關切地說道,“明日解毒你會很辛苦,早些歇著吧!”
漣漪莞爾一笑,溫潤而柔軟,“無礙,能陪蕭前輩下棋,是漣漪的榮幸。”
“自己和自己下棋終究太寂寥了些。待以後你們得了閑,可願常去忘憂穀陪陪我這老頭子?”毒王滿是希冀地看著漣漪和清淺。
清淺並不反感毒王此人,不經思量便應了下來,“好!”
漣漪亦是愉悅地點點頭,“樂意之至!”她能感覺到毒王待自己極其友善溫和。
一彎月光劃上天際,清淺眉目清淡,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漫天星辰。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隨即收回視線,長歎一聲,沉著臉,緩緩走向屋內。
這時,明月正好推門而出。看到清淺也是很驚訝,“你怎麽還不睡?”
“你又為什麽不睡?”清淺不答反問,但神色已經溫軟了幾分,不似方才那般清寂涼薄。
明月坐到梧桐樹下的石桌旁,神色黯然,緩緩道,“你該是知道的吧,如果漣漪傳承了瀟湘居世代積累的功力,意味著什麽?”
清淺一怔,猛地想起什麽,寒涼之意襲上心頭,臉色發白,看向樹影籠罩下的明月。她極不喜歡黑暗,依舊站在庭院空曠處,即便是淺薄的月光,也不喜被遮蔽。
良久,清淺淡淡道,“倘若緣分錯落,也終究是無可奈何的事。”
明月淺淺一笑,雲淡風輕,“誰說不是呢!強求不得!我隻願她,一世輕安!”
“你會走嗎?”清淺問,心底盡是不忍。她真心覺得,明月與漣漪極是相配。原本還想極力撮合的。
“還沒想好!”明月淡淡的搖了搖頭,“清淺,倘若,我是說倘若……哎,算了!”
清淺淡淡道,心底裏卻已是掀起駭浪,“忘了她吧!於彼此都好!”
明月笑笑,眸中強忍的痛色一閃而逝,“見過她之後,世間還有誰能入得了眼。”話落,低下頭,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第一次見到她,隻覺得她不染一絲煙塵,不該為世間所有。果真,要作了那出塵之人。”
庭院幽寂,秋色正濃,一陣清風拂過,枯黃破敗的梧桐樹葉簌簌而落。無邊傷懷蕭蕭下,不盡惆悵滾滾來。一坐一站的二人,都沉默著,不知道在思量些什麽。
月白色的衣袖輕輕一掃,石桌上的枯葉滑落在地。明月輕拍衣擺,優雅起身,淡淡道,“春紅秋謝,從前總認為自己勘透了。卻原來,隻是令自己有所掛礙的未曾出現。”
清淺抬眸,隻看見明月漸行漸遠的孤絕身影,想要安慰,卻無從說起。隻聽得他清涼溫潤的聲音傳來,“你看那塵世間愛恨情仇交織的繁華錦簇,原來終抵不過花期更謝春紅、人生如夢欲醉還休。”
這一生,許給誰的柔情,此刻盡數揉碎在了風裏。
清淺耳邊回蕩起漣漪的話,“我們瀟湘居每代僅傳一人,修習的武功需得斷情棄愛,坐斷寂寥。雖我不練武,師父教給的,也是如何平心靜氣,無欲無念……就像一株,靜立水中的清蓮。”
彼時漣漪落寞的神色猶在眼前,雪白的衣袖飄飛,清淺倏地感覺自己清涼的心更涼了幾分。
次日,相攜來到密室。
清淺神色冷凝,看看清絕風華的漣漪,再看看俊逸雅致的明月,心下暗歎,本是如此相配的一對。勉強勾起一絲笑意,緊緊握住漣漪的手,“這一次也是因禍得福,這株血蓮乃墨族曆代傳世珍寶,也難為保存得這麽好。比季天河那株更好幾分,有了這個,你以後都會百毒不侵了。”
漣漪欣然一笑,“如此說來,確是因禍得福。”
“禍福本相依,不管未來如何,毒是必須要解的了。”清淺心頭絞痛,但依舊掛著淺淺笑意,“等一下會很辛苦,你一定要熬過去。”
漣漪點點頭,堅定地說,“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明月抬眼看了一眼漣漪,眸光清幽,隨即撇開視線。從今天起,該學著克製自己了。
毒王已準備妥當,目光柔和地看向漣漪:“丫頭,可以開始了嗎?”
漣漪點點頭,應聲道,“恩!”
毒王憐愛地再深深看了漣漪一眼,輕歎一聲,“命也!”拉過漣漪在冰床上坐定,“時間緊迫,來不及做成藥丸。碾碎了吞服吧!我和清淺,用內力幫她疏通經絡。明月,你在旁協助。花落青綃,阻止任何人闖入。”
漣漪連汁帶藥服下血蓮花,片刻過後,隻覺五髒六腑猶如火燒,體內氣血亂竄,痛苦地蜷縮起身子,倒在冰床上。
清淺神色凝重,似乎比想象的還要更痛苦呢。明月也是焦灼萬分。
“快,清除雜念,專注內心,念清心咒。”毒王道。
漣漪忍住撕裂般的痛苦,勉強坐定,盤起腿,念起清心咒。
毒王和清淺,極力壓製住漣漪亂竄的內力。不過片刻,清淺漸漸力不從心,吐出一口血,毒王也是大汗淋漓,明月立即替下清淺……
漣漪漸漸安定下來,疲乏地睡了過去。
“她體內封存的力量好生厲害!”清淺捂住胸口,氣息紊亂地說道。
毒王也好不到哪裏去,“那是自然,她體內封存的,是瀟湘居曆代傳人修習而成的功力,代代相傳。但她自小並不修習瀟湘居的武功,自然不能駕馭。”
清淺訝然,“世代相傳的功力,怎麽可能?那他們瀟湘居傳人,豈不是一代比一代強?”
明月也很是不解,“是啊,根據自己的修為,承受能力有限啊!”
毒王搖搖頭,“也不盡然!心愈靜則功力愈強,反之則有性命之憂。”隨即眸色凝重,“瀟湘居世代修習同樣的功法,心境至靜至純,自然能夠承受。隻是漣漪,柳夢涵是不希望她再清寂一生吧。”
“此話怎講?”清淺問道。
“但凡修習瀟湘居心法,都需斷情棄愛。妄動情念,便會壓製不住內力,痛不欲生。”毒王蹙眉,神思飄忽,眉目都染上了滄桑失意。
“斷情棄愛!”清淺心頭難受至極,“人之所以區別於牲畜草木,不外乎一個情字。忘情斷愛,是否太殘忍了。”
漣漪再睜開眼,眸色冰寒,似是蒙上了一層霜。
毒王看到她冰涼的雙瞳,以及眉間隱約顯現的古老圖騰,長歎一口氣:“命也!此後,你需靜心靜氣,切不可妄動情念。否則性命不保。”
“前輩,你的意思是?”漣漪剛承受過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有些虛弱。聽毒王這麽說,很是不解。
這時,花落湊上來,看到漣漪更甚從前的清冷光華,“哇,漣漪姐姐,你更像是仙子了!仿佛下一刻就要飄然出世。”
青綃也是一驚,能明顯覺察到漣漪的氣息更輕淺了些。說不出哪裏不一樣,總之就是覺得而今的漣漪,仙氣十足,不似凡塵之人。
漣漪黯然地搖了搖頭,心底冰清,“清冷無情,並非我所願。我倒是傾羨那些巷陌人家的尋常女子。如若可以,我甘願庸常一生,舍去這許多的負累。自在而活。”
清淺難過地轉過身去,拭去眼角滑落的清淚。
明月雖已了然,但看漣漪既於心不忍,也實在難以接受。問道,“難道就沒有辦法?”
毒王也是無可奈何,搖了搖頭,“瀟湘居幾百年的情咒,無解。倘若動了情念,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傳人,傳出大部分功力,動心動情之時的苦痛還不至於傷了性命。但也時日無多。”
漣漪抬眸,看不清什麽情緒的波動,“所以說,師父早就把功力傳給了我?”
“是的,否則,她也不會多活那幾年。”毒王長歎一聲,“卻是何苦!”
“師父知曉自己終不能忘情嗎?那她等的人是誰?”漣漪淡淡道。
毒王不答,提醒道,“你應該速速修行,盡早調息融合體內的力量,為自己所用。不然,你總會為其所苦。”
漣漪喟歎一聲,淡淡地笑笑,“此般清寂涼薄,生有何歡?死亦何苦?
“情咒無解,無可逃避。你師父也曾抗拒命運,可是結果又如何?”毒王不忍,轉身離開,“這是瀟湘居之人的命。最好不愛,一旦愛上,萬劫不複。”
“前輩留步!”漣漪支撐起身子,清淺連忙扶住,“恕我冒昧一問,前輩怎會如此了解?”
毒王長歎一聲,神色幽然,寫滿了滄桑失意,“你師父,恰是我的一位故人。”
“那你可知道,我師父心之所係,如今身在何方?”漣漪問。
毒王稍有不悅,“問這作甚?”
漣漪神色黯然,“想告訴他,我師父說,她並無怨悔。師父還說,希望他快樂無憂……”
毒王忍住心底的難受,輕聲道,“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怎麽死的?”漣漪忽而睜大雙眼,不可置信。
“病死的。”毒王淡淡答道。
“怎麽可能?我師父說他是曠世神醫,怎麽會死了?”漣漪握緊清淺的手,“淺兒,你信嗎?”
清淺淡淡搖頭,眼裏滿溢清淚。
毒王道,“醫者不能自醫!”
“那他是誰,墳墓何在?我要替師父去上柱香!”漣漪神色冰涼,心中沉痛。那個師父愛了一生的人,早已逝去了嗎?
毒王輕聲道,“都過去了,你又何須執著。人一旦死了,有形的無形的都會消逝。此去經年,繁華落盡,誰又記得誰?”話落,緩緩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