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漣漪
陽春三月，梨花開遍，清心居滿園飄香。
剛下過一場雨，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花香和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風過，樹葉發出窸窣的聲響。清淺一襲白衣勝雪，及腰長發隨意披散著，神態寫滿了安然，唇角泛著淺淺的無暇笑意。閑步庭中，遠遠望去，宛若與純白無暇的梨花融為一體。
漪雲提著裙擺匆匆跑到後院，看到站在花樹下的清雅女子，不由放慢了腳步。清淺總有這種本事，縱使再暴躁的人，在她麵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驚擾了她的安寧。
漪雲來到清淺身後，試探的開口，“師父——”
清淺回過身來，方才臉上的悲戚神色轉瞬即逝，溫潤的一笑，淡淡開口，卻不似詢問，“何事？”
那聲音飄渺得仿佛是來自天邊。漪雲回過神來，不由暗笑自己：師父一向都是如此的呀！隨即怯怯的回答道，“師父，明月公子又來了，在前廳……”
漣雲得不到回複，微微抬頭偷偷瞥見清淺臉上，好似百年都不會有所改變的臉，竟霎時有了一道裂痕，卻也隻是一瞬。
清淺輕拂衣袖，抖落身上的雪白花瓣，緩緩向前廳走去。
“明月，別來無恙？”清淺柔柔的一笑，看向座上的男子。隻見他豐神俊逸，年過三十卻愈發的神采飛揚，靜靜坐在那裏，由內而外的光華令人不可忽視。
“我好得很。”明月不屑的回答，最鄙視這個女人的淡然，有時候真恨不得拿把刀子在她臉上劃上兩刀。
“如此甚好！”清淺也不在意，一如既往，盈盈淺笑。
明月撇過臉，覺得她的笑很是礙眼。開門見山的說道，“若清淺，我不想再跟你廢話了，把漣漪的玉簫交給我。”
“如果不給呢？”清淺不以為然。
“那我隻有搶了！”明月也不意外，我來就沒打算跟你商量。話音還未落地，已然出手，一掌擊出。
清淺飄飄然迅速退出廳內，根本看不清是如何的步法，隻見當時站立處一丈之內的物件全部被擊成碎片。漪雲看到這一幕，不禁為自己默哀，每次明月公子來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噩耗！師父喜歡清靜，偌大的庭院隻有師徒二人，每次明月公子走後，都要她一個人收拾到自己腰酸背疼的。
偏偏明月公子是這裏的常客，不過說來也奇怪，這次來，竟已有半年之隔了，還以為他放棄了呢！
明月也隨即飛躍而出，兩人在空中對峙著。
終究是明月先出手，招招直逼清淺，清淺也不示弱，不以為然的化解著明月的招式。放眼江湖，能和明月過招的人為數不多，清淺便是其一，兩人一直以來都難分勝負。
數百個回合下來，明月已覺察清淺的功力更上一層樓。於空中立定，用意念喚出了冰火劍。那劍恍若是憑空出現般，握在了他的手中，周身雪白晶瑩，泛著冷光。他籠罩在劍光中，同樣散發著凜凜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躲在遠處觀戰的漪雲不禁唏噓，這麽快就出劍了嗎？環顧四周，這得傷了多少辛辛苦苦栽植的梨樹啊。太悲劇了，師父才不會管這些，全是我這個才十四歲的小丫頭一株一株移植的。心裏祈禱著，換個地方打吧！
他們才聽不見漪雲的祈禱呢！這裏比較開闊，正適合“打架”。
一時劍氣幻化成千絲萬縷的清光，清麗又炫目。梨花漫天飛舞，美得令人窒息，這才是不折不扣，最完美的殺人藝術。
清淺也懶得避開，迅速用內力凝聚出一個結界，抵禦凜冽的劍氣。
漪雲癡然凝望著這一切，明明是最殘忍無情的廝殺，卻美好得仿佛一場夢，那麽不真實。
清淺微微蹙眉，不願再糾纏下去，以免最終兩敗俱傷，白白折損了內力。輕輕一揮袖，射出幾根銀針，明月撤回冰火劍，用劍氣揮開迎麵而來的銀針，銀針落地處，無不撣起塵土萬千，再看那地麵，哪還有什麽完整的草木。
多麽強悍的殺傷力！
清淺正欲出手，卻見明月忽然捂緊胸口，麵上的表情痛苦萬分，立時收手，來到明月身側。自己根本沒傷到他，看樣子是身中劇毒了。
不由分說拉過明月的手腕，表情淡然，根本不像是剛剛和他廝打過。此刻，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個普通病人。
漪雲分明有看到，那一瞬間，清淺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疼痛和黯然。
明月苦澀的笑笑，說道，“我明月此生從未求過人，拜托你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割愛將漣漪的玉簫給我，此生無憾矣。”
清淺站起身，低著頭，漪雲看不見她的表情。她的心中百味交集，臉上的神色再不複平靜，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清淺將隨身攜帶的玉簫扔給他，漠然的走了。笑容依舊，內心卻風起雲湧，輕歎道，“若是連你都死了，便當真隻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了！”
這個人，亦愛了漣漪一生。
猶記十三年前，瀟湘居，初遇。
清淺師承無塵道人，盡得其師真傳。通醫理，習音律，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善用暗器，武功深不可測。自十四歲遊走江湖，看盡世間炎涼。不忍柔弱女子飄零沉浮，一手建立起了清心居，立誌庇蔭天下女子。
三年來清心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斷壯大，成了江湖數一數二的組織，籠絡天下英才，旗下的產業五花八門，遍布五湖四海，同時又堪稱當時最大的情報組織。
素聞瀟湘居士才華絕世，無奈性情也絕世。清淺派人四處打探終於得知其住所的大概位置。清心居雖能人異士眾多，卻少有大將之才。為了寄身清心居的眾女子，清淺孤身一人踏上了旅途，能請到傳聞中的瀟湘居士自然是最好，若不能如願，能一睹其風采也是不枉此行的。
清淺在山裏轉了好幾天，一無所獲。這日正午，站在山頂俯覽全山，隱隱聽到悠然的簫聲，婉轉不已，引人入勝。
循著簫聲一路往北，竟是一處懸崖斷壁。雲煙繚繞，深不見底，不知崖底之究竟。細看這岩壁，很是整齊光滑，絲毫無立足之地。
清淺不畏危險毫不猶豫的縱身跳下，並非出於對自己武功的自信。隻是，直覺告訴她，素來高人隱居之地，都會留著一條活路。事已至此，但賭一把又何妨！
說實話，其實心裏也挺沒譜的。直到看清崖底的境況，方才安了心。幾處一借力，穩穩的落地。
四麵環山，正午時分，陽光照射進這幽穀，頗顯迷離。光影美輪美奐，簫聲未絕，此時聽得更真切些。
走過濃密的樹林，眼前的美景不禁讓清淺驚訝萬分。人間已是六月，這裏的桃花卻與蓮花齊放，開得正豔，環顧穀內，再無其他花朵。
近百丈的小河橫亙眼前，此時並無風，清澈的河麵卻蕩著一圈一圈的漣漪，綿延不絕。蓮花清麗純淨，不染一絲煙火氣息，仿佛開在世外。
清淺淡淡的一笑，瀟湘居士果然才華絕世。蓮花與桃花擺放有致，把奇門遁甲竟然運用得如此淋漓盡致。清淺扔到水中一片落葉，果不其然，連樹葉都沉了水。
清淺射出四支銀針，直取七枝蓮花，銀針與花紛紛沉入水底。真是可惜了這七朵絕世清蓮，至少曆經了百載的培育。
自己精通奇門遁甲，這些陣法自然不在話下。待過了桃花林，來到庭院外麵，赫然可見飄逸清秀的三個大字，“瀟湘居”。
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深怕唐突了世外高人。摘取一片樹葉，置於唇瓣，和起簫聲來。
驚異於突兀的清脆樂聲，簫聲戛然而止。
漣漪推門而出的刹那，清淺忽然有種遠離凡塵的感覺。那一瞬間，時間都靜止了，空氣仿佛凝結成一粒塵埃。
實在是憋得不行了，清淺才輕微的呼出一口氣。
麵前的女子一定是仙女，藍衣素妝，天姿靈秀，神韻脫俗，實非塵世中人。清風素月琉璃般明澈，輕波流夢晶瑩純淨。巧笑嫣然，美目流盼間，足以傾倒眾生。
如墨青絲飄散，袖中落花翩躚，清淺癡然凝望著這絕美的畫麵，說不出一句話來。
漣漪眼見麵前的女子不過同自己一般年歲，有一絲的訝異。轉瞬莞爾一笑，天底下竟有此等奇女子，破得了師父設下的蓮花陣和桃花陣。隻見她清雅的氣質自然流溢而出，任憑什麽也掩蓋不住。不知道為何，她向來清冷孤絕慣了，卻覺得麵前的白衣女子親切極了。
年華如雲散，愛恨對錯轉眼成空，恰似一夢。驀地，都消逝了。回首，隻落得一場談笑，一聲歎息。多年以後的清淺，憶起初見的場景，始終笑中帶淚，輕歎道：我的漣漪、我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