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土歸土
清晨時分，遠遠近近的親友們陸續趕來吊唁了。
除了柳家的親友，林家也來了不少親戚。林家幾兄弟都來了，張美鳳也來了；晚輩裏，小雲來了，小旭打來電話，說在外出差趕不回來……
還有林成慈的表妹馬麗也來了，自從三十年前姐妹倆在照相館鬧翻，這都多少年沒再交往了，當年俊俏秀美的姑娘，如今已經半頭華發，嚴重發福了……
大家分別領了孝服，按規矩一一穿戴，小月和青青一樣，都是披麻戴孝的全身重孝。
九點左右，方遠終於帶著兩個孩子趕來了。孩子小辮都沒梳，頭發蓬亂，滿臉淚痕，看到一身重孝的小月有些陌生，被這場麵嚇到了……
眼看該來的都來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趁著青山還沒趕到，青青把大家叫在一起，說出了自己要扛幡的想法。
對此，小月、方遠、大亮和萬曉這幾個年輕人都沒什麽意見。
小月和青青的想法一樣，兒子女兒都一樣，隻有青青一直在父母跟前，她也最有資格。
而方遠和大亮的想法一樣，其實對這個也不在乎，如果真的需要他上，他不會推辭。不過他和青青不太對付，如今柳家的事都是青青做主，既然萬曉都輪不上，那他也不會去插手。
不過，柳家幾個叔伯就不樂意了。
俗話說，女子上墳，娘家絕門。三鄉五裏也有沒兒子的老人去世，大都是侄子或者女婿扛幡，再不濟花點錢找個外人，卻沒見過女兒扛幡的先例……
他們表示反對，說最好還是等一等，最好由青山出麵。
就在這時，青山終於回來了。
他是淩晨時分才從大亮這裏得到父親去世的消息，當即就開車往回趕，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沒有錯過出殯的時辰。
對於大家的爭論，青山有些無言以對。
其實這事對青山而言，還是有些尷尬的。雖說他是父親的親生兒子，但這些年既沒有多少往來，也沒有認祖歸宗，林成慈對他也一直不冷不淡，十分提防。
如今，他隻想回來看父親一眼，送他一程，至於其他的，柳家不情願，他也不會去勉強。畢竟，養父老家離的也不遠，他還要顧及那裏的想法……
父親的身後事，如果無人操辦，那他自然責無旁貸，可是既然青青想要盡孝，他也沒有反對的道理，終究她才是最有發言權的人。
所以，青山默認了青青的意見。
眼看時間快到了，來不及再糾結這事了，柳青青一人一條好煙送上，也就堵住了幾個叔伯的嘴，他們隻得妥協……
現在不比以前了，年輕人才沒那麽多講究，也不信那一套，祖宗留下來的老規矩，早就丟的七七八八了……
青青這孩子向來有主意，柳豐賢當年在世的時候就管不住她，就別說其他人了……
既然三個孩子都達成了共識，他們又有什麽好說的呢？最多也是背地裏議論議論，誰也不好再跳出來反對了。
就這樣，青青終於如願以償。
——
時辰到，入殮時，林成慈整理著棺槨，把丈夫生前收藏的畫筆、硯台、鎮尺等物品都放了進去，這都是他平時最喜歡的東西。
這時，方遠摸了摸自己包裏那個畫圖軟件的光盤，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出聲，終究已經太晚了。
蓋棺前，長者們教導著青山、青青和小月，讓三個孩子給老人再清洗一下手和臉，讓儀容更加整潔，也算見上親人最後一麵，盡上最後一份孝心。
這最後一股清流裏，有被時光帶走的哀荒的生命，也許每條河流的盡頭，都寫著一段無可挽回的光陰的故事，從此隔開兩個世界……
嗩呐聲響，蓋棺起靈。
青青跪在靈柩前，大喊了一聲“爸，上路了！”，然後舉起瓦盆，奮力一摔，瓦盆碎裂一地……
這一摔，四下舉哀，哭送亡靈。
這一摔，摔碎的是無奈，飛濺的是心碎，多少不舍和心酸，多少恩情和遺憾，多少疼痛和不甘，都煙消雲散了。
這一摔，摔碎了塵世的一切，摔碎了人間的牽掛，在這一聲破碎中，百轉千回，肝腸寸斷，
這一摔，任由再狠心的子女都會淚如泉湧，這輩子和最親的人就這麽永別了，餘生隻有懷念……
——
直到入葬的時候，林成慈才算真的感覺到了生離死別，她知道一旦入了墓，填了土，夫妻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這一天，她忙著招呼親戚，忙著安排事務，忙著支應人情往來，甚至沒有時間來消化，直到此時，她才真的垮了下來……
她趴在即將入墓的棺木上，哭嚎了起來。
“你個狠心的人啊，你走了我可怎麽辦啊！你是不是還想著她呢？這下好了，你去下麵找她了，我再也管不著你了……”
“年輕時候以為自己掐了個人尖兒，沒想到大半輩子不受你待見，吵吵鬧鬧，嫌棄了我一輩子，一輩子你也沒給我過好臉色，我也是賤，就是喜歡伺候你，可是你這一走，以後讓我伺候誰啊……”
林成慈的哭嚎，讓攙扶著表姐的馬麗也忍不住放聲悲哭。
都到這個時候了，表姐依然這麽胡攪蠻纏，不過她很清楚，這胡攪蠻纏裏又藏著多少癡戀……
曾經，對於才華橫溢的姐夫，她心動過，也愛慕過，可他們之間確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如今，她隻是為他委屈，為他難過，那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窩窩囊囊的去了。
本是讓馬麗勸哭的，沒想到她也哭的站不起來，眼看這老姐妹倆哭成了一團，人們把倆人拉了起來。
不過，林成慈又爬了上去，摟著棺材不鬆手，想要一起跳下去。
幾經掙紮之下，她竟然暈了過去……
暈暈乎乎的時候，林成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以前在林家灣做閨女的時候，她總是喜歡跟著母親去看人家出殯……
看到哭的死去活來的人們，總覺得那是虛情假意的表演，如今到了自己，才明白這是真的…
至少，她的淚是真的，傷心也是真的。
少女時，她對丈夫一見鍾情，一輩子愛慕，一輩子提防，一輩子也沒能入他的眼……
可是以前即使罵著，鬧著，她也是幸福的，丈夫一走，自己的餘生還有什麽意義呢？
就在丈夫最後的這段日子裏，他總算對她有了一些暖色，但她知道，這一輩子他都不曾喜歡自己……
其實外人的話她也知道，有人說是她這個大醋缸害的丈夫事事不順，蹉跎半生……
可惜，不管是她嫁錯了，還是他娶錯了，這一生終於已經過去了……
嗩呐嗚咽，紙錢紛飛，林成慈醒來的時候，春日的田野裏又多了一座新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