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塵歸塵
雖說這些年柳家不是住在鎮上，就是住在城裏，但祖宅還在柳樹鎮西郊的村裏，家裏還有幾畝良田讓本家親戚種著，如今柳豐賢身故，自然是要葬入柳家祖墳的。
有幾年，村鎮裏倒是推行過火葬，禁止土葬，但絲毫動搖不了人們對土葬的執念，哪怕半夜偷偷入葬，也要講究入土為安。
畢竟，有那個土疙瘩在，心裏還有個念想。
其實，一個一個的墳頭會自然消亡，一片一片的公墓隻會無限擴大。若幹年後，墳頭越來越小，四周鬱鬱蔥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
在農村，講究兒子養老送終，而這個送終，最主要就是入葬這天的扛幡摔盆。
獨子之家，兒子自然責無旁貸，沒什麽爭議；多子之家，一般都選長子長孫，也有長子扛幡次子摔盆。
而無子之家，則要費上一番籌謀，要麽是上門女婿，要麽是本家侄子，一般來說，這都沒有閨女什麽事……
最不濟者，有那無親無故的五保戶過世，就把招魂幡丟在棺材上，自己給自己扛幡引路，不過這也是最淒慘的一幕，說明這家後繼無人，斷了香火……
擱在以前，若村裏誰家沒有男丁，和人吵起架來，被罵最狠的話就是，絕戶頭，死的時候連個扛幡摔盆的人都沒有……
所以，哪怕兒子再不孝順，再沒良心，隻扛幡摔盆這一項，就體現了他的價值所在——這也是農村裏曆來重男輕女的原因。
當年，小月的大伯林成福無子，入葬就由本家侄子扛幡，也就是林老三的小兒子。因為老三家兩個兒子，相當於把小子過繼給了大伯，還可以繼承他的家業。
如今，關於柳豐賢的身後事，大家眾說紛紜，更有好事者等著看笑話……
有人說，這種事青山責無旁貸，畢竟他是柳豐賢的親生兒子。
但是，青山並不姓柳，也不曾認祖歸宗，除了本家幾個親戚了解實情，很多外人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現在忽然冒出來擔此重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何況，柳豐賢離世的消息昨天半夜才通知到他，趕不趕的上，願不願意扛，都還是兩說。
而且對這個提議，林成慈極力反對，一說起來就不停的抹淚。
在她看來，一旦讓青山扛幡，那就相當於是認下了前妻這個兒子，她這一輩子為了柳家的操勞和付出，就全都被抹殺了……
丈夫是入土為安了，等她百年之後呢，青山是斷然不會給她扛幡送終的……所以，她是堅決反對。
也有人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應該由女婿萬曉來扛；還有人說，按照老規矩，若無兒子，該讓本家的侄子扛——但是不管侄子，還是女婿，都不太合適。
原來家裏有個說法，扛幡不扛三，一個人一輩子最多扛兩次招魂幡，那就是自己的父母雙親。若給別人扛幡就是對父母的不敬，而且多扛一次，就會壓一次運，至少三年不得翻身……
如今不管柳家侄子，還是女婿萬曉，他們都是家中獨子，有自家的二老雙親要伺候……先不說年輕人怎麽想，幾家老人就不同意，推三阻四的不太情願。
那萬家家大業大，又是家中獨子，怎麽可能同意讓他來當上門女婿？
而且按照家裏的規矩，誰扛幡，誰就繼承家業，柳家再沒落，也算是有些家業的，如果讓侄子扛幡，肯定是不能白扛的，別的不說，城裏和鎮上這兩棟房子怎麽分？青青會同意嗎？
至於小女婿方遠，那就更指不上了。
方遠本是方家的獨子，父母又都再婚，將來的任務大著了，何況連小月這閨女都沒有正式認祖歸宗，又如何去要求小女婿盡孝？
各種權衡之下，有人竟然提出讓林大亮來扛幡。因為他是前女婿，也是徒弟，柳豐賢早就跟人說他是半個兒子了……
對此，大亮倒是沒有意見。他這一輩子，送走了親生父親，又送走了賴八和爺爺，早就超過兩次了……
關於這事，他都想好了，如果真沒有合適人選，隻要柳家開口，那他絕不推辭。
至於壓運什麽的說法，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不壓也當不了總統，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
不過，他的這個身份，又有些莫名的別扭。畢竟，柳家有兒子青山，還有方遠和萬曉這兩個女婿，似乎怎麽也輪不到他……
這一夜，小月和青青在大廳守靈，幾位老人在後院商量，大亮來回忙活著，他們的談話隱約傳來，姐妹倆聽的清清楚楚，卻誰也沒說話。
而直到天色蒙蒙亮，老人們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
別看他們商議的熱鬧又糾結，其實柳青青心裏早就有了主意。
在她看來，柳家雖說有三個孩子，可青山沒有認祖歸宗，小月也沒有正式相認，這個家終究隻有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女兒。
她知道，沒有兒子是父母一生的遺憾，總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也因為重男輕女，小月和他們離心，父親心有虧欠……
這些年，她早就把自己當成了柳家的支柱，擔負著一切的問題。
不管廠子破產，還是父親癌症，這些難事她都扛過來了，眼看到最後一關了，她要退居一旁，求一個外人來幫忙嗎？
憑什麽隻能男人扛幡？她是女人，就不是柳家的後代了嗎？——不，她柳青青偏要自己扛。
青青知道母親向來聽她的，也不會同意讓青山出麵，萬曉、方遠或者大亮也不在她的考慮之內。
她之所以忍著不說，也是戰術問題。
雖說這些宗親們平日不怎麽往來，關係也都一般，但父親的喪事卻少不了他們的參與和幫襯。
所以，青青要給他們充足的時間去發言去商談，反正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不過是找找存在感。
等他們商談無果、僵持不下、迫在眉睫，自己再出麵，讓他們無話可說，省的一開始就被針對，還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