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舊時光
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茶——他如今這樣的光景，若真去了江州，不是給小月添麻煩嗎？
再說，葉落歸根，他這片枯葉，已經搖搖欲墜了……
為了給孩子們減輕負擔，營造假象，會上網的柳豐賢就查了很多致癌偏方，用自己的積蓄去弄上幾個療程的中藥，花費兩三千塊錢，就就能堅持個把月了，比去醫院便宜多了……
這幾次，趕上青青回來，他都強撐著精神，說身體好多了，因為找到了有效的抗癌偏方，不用再去醫院治療了。
反正死馬當成活馬醫，不管是心理作用還是自欺欺人，他就權當有效了……
這些天，柳豐賢總坐在門口曬太陽，溫暖的陽光是世界最後的溫柔了。隨著日光的移動，看著一地斑駁的光影，回憶著他這蹉跎的一生……
目之所及，皆是回憶；眼之所看，皆是遺憾。
一陣風吹過，他有些冷了。現在的他有些討厭風，因為風帶走了身體的熱量，還帶走了他的回憶……
這幾天，柳豐賢終於畫不動了，就開始來來回回的整理舊物。
搬回小紅樓以後，他夜裏總是做夢，尤其最近總是夢到過去的歲月，逝去的親友，在夢裏，他依舊年輕氣盛，依舊熱血沸騰……
雖然醒來，隻有無盡的疼痛。
所以，他開始尋找以前的舊物，隻想找回一些回憶和安慰。
雖然這個家一度被人占用過，但是暗房是一直沒動的，裏麵堆滿了一些照相館的雜物，柳豐賢這幾天就泡在暗房裏。
果然，在最喜歡的暗房裏，他竟然發現了好幾袋子舊膠卷和老照片。
那些照片和膠卷都是臨時湊數的，所以基本都留存著，尤其是底片。
以前，他們給客人照相的時候，一卷膠卷都會剩下幾張，因為急著衝洗照片，就會隨便拉上家人或者鄰居免費拍照湊數。
也因為是湊數照的，所以這些照片都很隨意，有時候正吃著飯，端著碗就照上了。而照片取回來後，大家有的就忘記了，也就這麽放著了，慢慢的就積存了這麽多。
柳豐賢翻激動的看著這些照片，裏麵全是自己熟悉的親人和朋友。
其中大部分是青青的，一部分是小姨子馬麗的，還有小月的，那個瘋女的，鄰居小孩的，好友老楊的，還有他們玩具廠工人們的一些合照……
曾經，那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如今大多頭發花白，彎腰凸背，有些人甚至已經不在了，不禁讓人感歎歲月的無情與滄桑……
看著這些照片，時光在他耳邊呼嘯而過，柳豐賢的手不由的有些顫抖。
因為有些照片遺失，隻有底片，他決定把這些全部再洗出來。
他打電話讓青青給他買了定影粉，顯影粉等東西，就又在暗房裏開始鼓搗起來了……
看著一張張照片在顯影水裏慢慢顯現，夾在繩子上慢慢風幹，那些故人像是踩著樹影，踏著時光迎麵而來，而柳豐賢覺得自己像是隨著這些老照片穿梭回了那些年……
看著他忙忙碌碌，林成慈和青青以為他的身體好起來了，也就沒有怎麽幹涉。
就這樣，在身體無休無止的疼痛裏，在暗房的無邊無盡的黑暗裏，柳豐賢熬著最後的時光……
——
三天前，一場春雨滋潤了小鎮，雨過天晴，天氣暖了，門前的楓樹長出了嫩芽，小鳥在枝頭啾啾歡唱，一切美好得讓人留戀不舍。
一直悶在家裏的柳豐賢忽然想出去看看了。熬過了嚴冬，等到了春天，他至少要看一看這滿目的春色……
林成慈雖然有些擔心，但也不想掃他的興，於是，她從鄰居那裏借來了一輛老年電動三輪，拉著他出去晃晃。
雖然連走路都有些艱難了，柳豐賢出門前還是要精心的收拾一下。
柳豐賢平日是個講究人，雖說現在老了，但滿頭銀發，衣著整潔，平時看起來清爽矍鑠。
隻是這病了一場，人也完全脫了形。
冬天裏穿著厚厚的棉衣還不覺得，如今褪去厚衣服，換上單衣，才發覺他的身上早已幹瘦如柴，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林成慈給丈夫換著衣服，忍著眼裏的淚水……她不想他穿的太單薄，他卻依舊愛美，非要穿上那套單薄的中山裝。
即使精心收拾了一番，路上遇到熟人的時候，他們依舊會被瘦到脫相的柳豐賢嚇上一跳，老柳如今怎麽瘦成這樣了……
這幾年，小鎮街道上變化太大，多了好幾個大商場，大超市，哄哄嚷嚷，吵吵鬧鬧，柳豐賢覺得頭疼，並不喜歡。
所以他讓老伴兒帶著他去鎮郊，他想看看那春日裏返青的麥田……
這一日，他們在郊外呆了很久，林成慈催著他回家，他卻留戀那盲目的綠色和新鮮的空氣，所以一直拖延著……
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兩人才回來，也因此柳豐賢又著了涼，回來就開始發燒了……
不過，這些他沒有告訴老伴兒，還是忍著疼痛，繼續去暗房裏衝洗照片……
隻是今天，柳豐賢明顯覺得身體撐不住了。
其實這幾天每到下午他就開始發熱，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疼痛中半睡半醒，身體疲乏至極，連最愛的畫筆都拿不動了……
所以，他才給孩子們一一打了電話。
雖然有太多的牽掛，太多的放不下，但他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和孩子們隨口聊了幾句，聽聽他們的聲音就夠了——對小月如此，對青山也是如此。
幾個孩子還算爭氣，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都努力認真的生活著，應該會比他的人生幸福一些吧……
電話裏，小月的一句“爸”讓他又恢複了一些生機，他也隱約盼著周末孩子們回來，大家再見上一麵。
所以，他不能再躺下去，怕孩子們回來的時候，自己再也坐不起來了。
想到這兒，柳豐賢還是忍著不適，要讓自己繼續忙碌起來。
他又去了暗房，因為他又找到了幾張小月小時候的底片，他決定再洗一些出來……
隻是，今天的頭格外的暈，手格外的抖，倒顯影水的時候，他不小心把水灑在了地上，而彎腰急著撿起膠卷的時候，腳下一滑，一個頭暈眼黑，就栽了下去。
這一倒下，柳豐賢就再也沒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