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玲瓏心事
朱玉軒到底是年輕,且身體底子好,進過玄武大牢的人能活下拉的也沒有幾個,他不過月餘身體便康複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有些納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居然會來探病,還時不時的帶些藥給他。
但因為陳亦卿在京城,朱玉軒就覺得沒有什麽不可能,他的那些“朋友”沒準是收了陳亦卿什麽好處呢?
雖然自從來了嘉寧城,朱玉軒就跟這幫地痞混混經常在一起,但是他的內心還是分的很清楚的,他知道自己的目標隻是利用這些人收集信息來源,他以為自己跟他們很不同。
再次轉悠到長豐街,朱玉軒已經不報希望陳亦卿會見他,他不過是休息了太久,身上的銀兩花的差不多,就準備到賭場去收收場子,拿點零花錢。經過長豐客棧,他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想著或許可以見到玲瓏。
雖然玲瓏走時並未給朱玉軒留下隻字片語,但是知道陳亦卿來了京城,玉軒就敢斷定,要麽是他接走了姐姐,要麽是姐姐找他去了。
一個月內這是玉軒第四次來到長豐客棧,門口迎客的小二已經認出了他,雖不知他與二樓那位坐輪椅的貴客間有什麽牽扯。
到底是在京城混的店小二,不管見到怎樣的客人,總是第一時間熱情洋溢地迎上來,“呦,客官,您來了!今日仍是尋人還是要吃點什麽?”
玉軒同這店小二點點頭道:“小二哥,不知道可有一位姑娘也住進了你們的店裏,跟我找的那位公子一起?”
小二笑著答他:“是有這麽位姑娘一起住進來了,不過呀,您來遲了,他們昨日搬回家住了?”
玉軒有點吃驚:“回家?是回潯陽了麽?”
這下他的心才真的涼了一涼,他一直以為陳亦卿不肯見他,不肯現身是因為擔心京城耳目眾多,那些綁走他的人很可能還在觀察著他們。可如今,他們不言語一聲就把他留在京城回了潯陽,可見是真的不再把他當自己人。
小二見他有些失神,便想了想說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沒有出了京城。我聽來接他們的人說起過,好像是他們的宅子沒有修繕好,便暫住在我們店裏。如今應該是家裏收拾好了,便就搬回去了。”
若是小二說的那樣,朱玉軒倒是知道陳亦卿在新昌街上的宅子,心下定了定,他便邁步朝賭場方向走去。
剛轉過一個彎膝蓋下方一點就被東西擊中,雖然力道不至於傷了他,但朱玉軒的長項便是彈弓,所以他知道這不是無意踩飛起來的石子,而是有人刻意為之,讓他的膝頭一麻差點跌倒。
朱玉軒身上的傷還未好全,走路本就有點一瘸一拐,如今被人擊中了膝蓋,一個趔趄以手撐地差點摔倒的樣子看起來也正常不過。他剛想罵人,就看到腳邊的小石頭上帶著個紙條。將紙條握在掌心,他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繼續做自己的事。
待到賭場外,他見確實沒有什麽風聲,才轉身進了茅廁,心跳加速地展開那張小紙條。果然是陳亦卿給他的暗示,那紙條上寫著:“已無人跟你,今晚可到新昌街一見。”
雕花木門裏,地板是原木色,家具也都用了淺淡的顏色,顯得這居於一樓的房間明朗了許多。進門有張不大的圓桌,圍著桌子可坐四五人的樣子,正對著門的牆上掛了簪花仕女圖。
圓桌兩邊用屏風隔開,左邊是女孩兒家做女工看書的地方,有個書櫃上麵隨意的擺了幾本書,剩下的空間基本都用來放布料和繡線。一張小桌子一把椅子是用來寫字畫畫,旁邊還有把貴妃椅,做活累了可以稍微歪一歪。撐開的繡架上是做了一半的牡丹花圖樣裙裾。
房間的右邊屏風裏麵床帳是嬌豔的桃紅色,此刻這床帳被靠著屏風的木桶裏氤氳的水汽濕染得如同帶了朝露般溫和。木桶裏披散開頭發的玲瓏,正是碧玉年華,可她的麵色卻如同寒冬的冰霜般,與這房間裏溫和的色調格格不入,也隻有將自己浸在溫熱的水中可以讓她暫且放鬆。
她以為自己隨高寧一起來找陳亦卿便不會再害怕,可是這段時間的經曆讓她想到了更早以前。她煩悶地將頭也縮入水中,烏黑的秀發在水桶裏散開,似是纏繞的海草。
那時她還不叫玲瓏,她是朱家村的大妞。
大妞原本應該有兩個弟弟,她的兩個弟弟是雙胞胎,都比她小兩歲,一個叫朱二,一個叫朱三兒。她的父母就是這樣沒讀過書的名字,給他們姐弟起名字也全憑在家的排名。
她的二弟死於傷寒,那時他還是三歲多的孩子,對於這件事情朱家夫婦沒有再提起,以至於三兒都不知道自己曾經還有個雙胞胎哥哥。
同這山裏長大的女孩子們一樣,大妞是個勤勞的姑娘,從小就幫母親做家務,農忙時,她還要帶弟弟。
那時她們家隔壁住著村裏最有文化的一家人,那家的獨子叫徐家寶,從小便是他們這些孩子的偶像,他讀書識字,能寫會算。
大妞知道鄰居家的姐姐喜歡寶哥哥,族長的孫女也喜歡家寶哥,她不太清楚什麽是喜歡,不過她覺得等她長大了或許也會喜歡家寶哥哥。
那天父親隨隔壁徐伯上山打獵了,而母親要一個人做完田裏的活才回來。弟弟卻從早飯後不久便開始發燒,大妞安頓好弟弟便去請村裏的郎中,她不知道郎中叫什麽名字,隻知道全村的人都叫他朱郎中,那是個快三十歲死了婆娘的男人。
看完弟弟的病,那個在她看來可以治病救人的郎中竟然在廚房開始對她動手動腳,那時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她嚇得叫都叫不出聲。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隔壁的寶哥端著一盆剛摘好的菜。大妞的衣服剛剛被扯開幾個扣子,她不知道該怎麽反抗,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畫麵。而朱郎中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壞了他好事的徐家寶便離開了。
徐家寶攬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她卻哭不出來,她隻知道自己最窘迫的時刻被徐家寶看到了,雖然他救了自己,讓那個惡心的郎中沒能得逞,可是以後自己一定不會喜歡這個知道她秘密的男孩子了。
最讓大妞吃驚的是,朱郎中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說動了她的父母,竟然答應等她十四歲便把她嫁給朱郎中。
直到聽到父親的驚呼,她在地窖中緊緊捂著弟弟的嘴,縮到了角落。等到他們再上來時,父親母親竟倒在血泊中,整個村子一片死寂。在弟弟哭得撕心裂肺的聲音裏,十二歲的大妞竟覺得解脫,她沒有掉一滴淚,隻是拋開還在哭泣的弟弟跑到了隔壁徐家,她想看徐家寶死了沒。
是的,她是想看徐家寶死了沒。
推著他的肩膀,喊了幾聲:“寶哥哥……”那個男孩子竟然又醒了,她差點就絕望了,可是幸運的是,徐家寶竟然失去了記憶。他甚至連自己都記不起來,更不要說她不堪的過往了。
大妞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狂喜,她覺得自己可以徹底忘記過去了。甚至變了一個人一樣的徐家寶比從前更聰明,不僅將她帶出了朱家村,還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徐家寶,而她也不再是大妞,他們都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
隻是每當聽到玲瓏可能會和陳亦卿在一起時的言論,她都發自內心的抗拒。她依賴他,她信任他,她甚至覺得自己不能失去她。玲瓏也曾希冀過,念恩或是後來出現的娉婷可以和陳亦卿修成正果,而自己就同她的繡線和花樣子終身作伴就好了,她最想要的不過是平淡安穩的一生。
她曾暗暗同他保持距離,除了被趙二狗攔住的時候,骨子裏對於這些流氓的害怕讓她瑟瑟發抖地躲在陳亦卿的臂膀之下,除此之外她日常給陳亦卿洗衣、做飯,卻從未跟他有過肢體接觸。
陳亦卿帶玲瓏到南疆去的時候,她第一次知道,他還給他們弄來了身份文牒,那可是官方的證明文件,不管他是怎麽弄到手的,玲瓏隻知道自己這可以攤開晾曬在陽光下的新身份,讓她幾欲淚流滿麵,。
玉軒出現在新昌街的陳宅後門,輕輕地敲了敲門,裏麵已經有人在等候,那是陳亦卿在京城的侍女,叫做梁辰。
梁辰從門縫裏看了一眼門外的人,便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緩緩地開了門。
朱玉軒急急地問:“亦卿哥呢?他叫我來的。”
梁辰輕輕點頭,說道:“跟我來吧,公子在等你。”
朱玉軒沒有再看一眼旁邊的姑娘,而梁辰卻忍不住瞟他一眼又一眼,顯然朱玉軒並沒有認出來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而梁辰卻已經認出了他。
陳亦卿的臉黑得如玄武軍的玄鐵刺刀,壓抑著內心的憤怒,低低地吼了朱玉軒一句:“你可知道錯了?”
朱玉軒紅著臉,說道:“我……我,我不過是想替我的父母伸冤!”
陳亦卿冷哼一聲:“哼,伸冤?真是自不量力,你可知道你這是差點把我們都拖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