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招聘會
“噗!”
念恩、程祥同坐在招聘會主座的沈心,對著麵前舞刀弄槍砸了自己腳登時憋得臉通紅的大漢,忍不住同時噴出了笑,可也隻是一下,便趕緊控製住自己的表情,畢竟萬一人家發起飆來,一不小心讓手裏的錘子朝自己這邊跑偏一下,以他仨的小身板誰都抵擋不住。
張常勝被處決,張家田產變賣完畢,附近那些小地主們盯著張家良田不是一日兩日了,朝廷公開拍賣他們也是搶得頭破血流。
張家鋪子和常勝碼頭,不出意料的姓了王。王萬嘉在從前的常勝碼頭上大喇喇地豎起了新旗標,往來潯陽河道的船不需入港,在數裏外的河麵上都能看到那霸氣十足比從前的旗幟大了不止一倍的錦緞上,繡著“文秀碼頭”。
跑江湖的人們都笑這彰州霸王懼內,連碼頭都是用自家夫人的名字命名,倒還不如張常勝是條漢子。
這話傳到摟著三五妻妾的老王耳朵裏,他果然是怒目而啐:“呸,這幫人懂什麽,那是大師說我家夫人旺夫的,大師的話能錯麽?!”
大師還讓他在每個招牌上都繡上個烏龜的圖案,於是他也照單全收,把個王八當家族象征般供著,於是彰州霸王也便成了人們餐桌上笑談的彰州王八。
張家大宅也正如火如荼的改建潯陽學堂,畢竟這是李知府在潯陽任上的一項重要惠民舉措,連平日裏並不太屑於他祖上商賈出身的儒師們都對他這次的作為青眼相待。
李知府一高興再加上夫人枕邊風一吹,這改造學堂的工程便包給了最初提出這想法的陳亦卿的民間施工隊來完成。還指派了典儀沈心來做工事記錄,又向段千戶討了一隊兵來巡視工程物料及現場安全,帶隊的羅廷亮便成了這學堂改建工程的監工。
人稱潯陽第一大學問家的馮陽,被李知府請來做潯陽學堂的學監。而他老人家捋著山羊胡子被陳亦卿遞上來的改造方案氣的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地對陳亦卿說:“年輕人,我看你這圖畫得頗有功力,這運筆,這走勢……哦,連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可為何,年紀輕輕不好好練字!”
陳亦卿吐吐舌頭,默默在內心orz一下,“我這已經寫得很好了好嗎?比以前進步多了!你給我支鋼筆試試,咱倆誰寫得難看還不一定呢!”
當然他不敢這麽說出來,一是這老頭已經七十多了,說是學監,也不過是知府李春良請出來撐場麵的,圖得不過是他“潯陽第一學問大儒”的名頭,要說讓他上課,這風燭殘年的身體還真吃不消。可這老頭偏還是倔脾氣,認真負責的緊,每日必是要到工地轉轉看看,陳亦卿都想把自己的輪椅讓給他坐。
二是陳亦卿深知這個年代人們的尊重師長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沒有聽過這馮陽先生的課,走在路上識得這位長者的人都要恭恭敬敬的行個禮。就比如唐錦仁來張宅工地上看他,偶見到馮陽,也是又驚又喜跟見偶像一樣。
因此他不能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想想現代許多學生跟老師頂嘴,自己也在課本上畫過畫來編排老師,還真是汗顏。
於是陳亦卿隻能又一次發揮起自己的編故事能力:“唉,老師不知,學生自幼便熱愛書畫,父母雖是務農的俗人卻也是支持的,省吃儉用給學生買繪本和文房四寶讓學生照著練習。無奈家裏突然遭遇變故,父母不在無人教誨,學生雖想學,可沒有條件,況身體這樣……也就是近一兩年通過不斷努力,有了點收入,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們,他們吃飽了,穿暖了,餘下的錢我才能買些紙筆,自己學著寫上幾行字……”
馮陽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人說得情真意切,又瘸了腿,畫還畫得尚算工整,深感學堂建設的必要,“這次也多虧知府大人深明大義,出資為潯陽府建學堂,像你一樣一心向學的學子們才能受教化。待著學堂建起來了,我必親自授你書法!”老爺子說到動情處激動得就差熱淚盈眶了,握著陳亦卿的手不住的咳嗽,瘦削的肩膀抖落得跟風中秋葉般的。
陳亦卿不住的往後仰,拉開距離,真怕老頭一口痰咳到他身上,如此發自肺腑的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肺結核。可是嘴上還要很感動般得說:“實乃學生之幸,之幸事啊!嗬嗬,嗬嗬嗬……”
一旁看著的沈心和羅廷亮也被陳亦卿感動了,沈心想說:“想我雖家貧,卻還是受了教化如今又為典儀,定要兢兢業業的學而不倦,方好報效朝廷!”
羅廷亮直接一抱拳,向陳亦卿道:“陳兄,我們是同齡人。我也是窮鄉僻壤出來的,幼時有心向學卻無此條件,如今見陳兄如得遇知音,此後定當彼此共勉……”
“嗬嗬,嗬嗬嗬……”陳亦卿隻能朝這個拱拱手,朝那個道個禮,內心默默地說:“得了,我還是喜歡做做生意賺賺錢,你們這些腐儒……”於是朝張世牛悄悄示意一下,“走走走,去工地去工地。”
這張世牛是近日“招聘會”裏程祥選上來給陳亦卿當保鏢的,也是程祥在武館裏的師兄。
若不是張家勢倒程祥和他一眾師兄弟也不知道,他們的武館竟也是張常勝的產業,隻是日常由他們的師傅高寧出麵打理。
這高寧麵上是辰州高家拳法的傳人,在潯陽開武館收徒弟,也幫大戶人家訓練府兵謀生。可私底下深受張常勝的信任,早年張常勝在水上運貨的時候救過高寧一命,高寧也是知恩圖報的人,一直跟著張常勝參與他的生意。
張常勝被許卓看中了水運陸運的便利,一開始是用他的車船運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後來張常勝漸漸被許卓說動了心,便參與進了許卓的盜墓事業,想著自己一年到頭辛辛苦苦賺的銀兩還不如許卓一車貨走得銀兩多。自己有人有運輸通道,許卓有黑市關係,何不做幾筆大的,也給孩子們將來多攢些基業。
越是沒有讀過書,越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博覽群書。越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了家業,越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操勞辛苦,隻想在自己這輩兒給子孫攢個衣食無憂的將來。
被這樣的想法驅使著,張常勝便頭也不回的開始了瘋狂的路。
而他下墓帶的那些身手好的年輕人,大部分都是高寧給他訓練出來的,高寧也親自跟他下去過。再加上有許家祖傳的手藝探路,他以為自己做一兩筆大的就可以收手,卻沒想到貪婪之心一發而不可收拾,第一次見到了巨額的利益,第二次滿足了逞勇鬥狠的心,到最後終於還是挖了不該挖開的墓……
“聽說了麽?張常勝是挖開了不該挖的墓,才獲了罪的。”
“挖了誰的?”
“具體不太清楚……”
“走走走,河西味道燒烤吃酒去!”
傷疤好了總是容易忘了疼的,對於自己的皮肉是這樣,對不關自己事情的人們來說更是這樣,玉橋張家漸漸被遺忘在河西味道的香味中,被遺忘在文秀碼頭吞吐貨物的船艙中,被遺忘在玉橋街一街兩巷的二十多家店鋪中。
張家的奴才,夥計們凡是跟張常勝事業上過從甚密的都獲了罪,有問斬的,或發配邊疆,或充了奴籍,或進了大牢。留下來的不能自圓其說或是受了驚嚇的都回老家種地耕田去了,家世清白或老家無人無物的便繼續留在潯陽城討生活。
王萬嘉的文秀碼頭和玉橋店鋪接納了一部分張常勝的老部下,當然他們的生活遠不如過去好過。畢竟王萬嘉信任的還是他從漳州遣來的那批人。至於從前在張常勝麾下吆五喝六的那些工頭們,現在不過是一幫為了討生活不得不低人一頭的勞工苦力。
白珠的公爹沒了,奶奶也沒了,她再也不能做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新媳婦兒了。一開始在河西味道幫著後廚刷刷碗洗洗菜,後來念恩把她帶去了家裏和那些嬸娘姐姐們一起做些女工幫補家用。
每每到節慶,念恩總會多給她三個五個銅板的。白珠不再像從前一樣話多又總是翻著白眼說張家長李家短了,隻默默地幹活,眼神裏總是怯怯的。
白珠的相公又到了碼頭工作,可從前家裏有船,父親也是船老大,現在隻能在碼頭上做些搬搬抬抬的活,一開始想著每日多搬些貨做些活,總有一日會把船再賺回來。可時日長了便和其他的河工沒什麽兩樣,放了工便喝酒賭錢,在妻子懷孕期間到那些肮髒的煙花柳巷去尋歡作樂。日複一日消磨自己,麻痹自己。
張世牛是程祥的師兄,也是張常勝在老家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張常勝帶著一車車的箱籠衣錦還鄉的時候,大牛的娘帶著攢了一個月的雞蛋到張家找張常勝求他把兒子帶到城裏,教他個武藝,再指派個差事。於是張世牛便跟著張常勝來了潯陽,除了在武館學學武藝,也幫著張家後廚做些采買、跑腿的活。
同那些師兄弟們一樣,挨了一頓板子,略好些便想返鄉的張世牛,聽說城東新街那邊要招人,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就應試,沒想到坐在那麵試他們的竟是自己的小師弟。
而程祥一向觀察著世牛師兄練功勤勉,平時對待師兄弟們甚是和善,也家世清白,便把他推薦給陳亦卿平日裏推著陳亦卿進進出出的,也甚是勤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