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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黑白無常

  拐過街口,念恩的腳略略有些重,自從那日聽了爹爹和陳亦卿的對話,現在麵對誰都覺得尷尬。想同爹講明白,自己本對陳公子無意,可又怕爹爹多想。想同陳公子說,自己沒有別的意思,爹爹也很後悔,還讓他們搬回來,卻怕陳亦卿有所誤會。


  自幼隨爹爹讀詩書,雖然是女兒家學的淺,但最懂的就是禮義廉恥,念恩的內心是隱忍溫潤的,似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女子一樣,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孩兒不敢多想,亦不可講出來。即便受了陳亦卿平日裏的一些影響,她漸漸知道女孩子也可以自強自立,但很多時候,她不如玲瓏那麽果斷勇敢,可以為自己的內心爭取。當然玲瓏無親無故,而自己是無論任何還要全了父親的心思和臉麵。


  掂量再三,她的一些小心思也隻能自己藏在心裏,不可與外人道。隻是表麵上更要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想念玲瓏的時候,她還會去他們的新家住上一晚,與玲瓏像從前一樣,窩在一個床上,說些體己話。


  低頭看著手中的錦盒,裏麵那對熠熠生輝的戒指,像是真的桃花,映紅了念恩的臉,那灼灼的紅色讓她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想著爹早上說的,“你十六了,該說親了”那些話,念恩有些憂鬱,若同竹枝裏那些姐姐們一樣,由著白奶奶或者其他的媒婆去說親,多半是素未謀麵不知底細的人,可不用想也是同隔壁那些大哥、大叔們一樣的販夫走卒。


  雖不能與人道,但自從聽了爹爹跟陳亦卿的對話,她也開始小小的勾畫了一下自己內心的那個影子,雖隻是蜻蜓點水般短暫的一時念想,還不敢將那人具象化,但是要說起來應當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可不是自己周圍熟悉的人,那會是誰呢?若不是陳亦卿的話,自己到底會喜歡怎樣的人呢?想著想著,念恩就走神了。


  驀地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如黑白無常一樣從背後飛速擦過。還未晃過神的念恩,猛然一驚,被那兩道影子帶起的風掠倒在地,手中的小錦盒甩了出去。念恩呆呆地伏在地上,一時間竟不得動彈。


  然後,她明明覺得自己不敢抬頭看,但不知怎麽的就“看見”了,那一抹身影如蹁躚的蝴蝶從馬背上利落翻身而下,又如同神祇般來到自己麵前,麵色定是還帶有一點點的擔憂。


  白色的衣袖下是一隻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微微帶著些繭,卻幹燥溫暖。手上遞過來的是念恩的錦盒,白衣青年邊扶起念恩,邊說道:“驚擾了姑娘真是過意不去,可曾傷到?”


  念恩抬頭,對上一對彎彎的笑眼。麵前的男子,身騎白馬,穿一身白色的窄袖勁裝,繡著雲紋的腰帶細細的勾勒了他結實的線條,腰間有配劍,發上飾美玉。


  見念恩不說話,那人又略焦急地問:“姑娘可是傷著了?”


  “哦……哦,沒事,沒事……”感受著他手掌傳來的溫度,念恩低下頭羞紅了臉。


  不遠處一身黑衣的青年,勒住馬,有些不耐煩的催促:“景林,快走了。”


  “噯,來了!”這個叫景林男子雙手扶住念恩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問道:“你若真沒事,我可走了?我要回京城了,再找我賠可是找不到的哦?”


  “沒……沒事……”念恩小聲囁嚅著,頭埋得更低了。因著頭頂傳來的陌生鼻息和胳膊上的溫度,她不敢抬頭,卻也不知該不該推開這個撞了她又好似很關心她的人。於是隻能確定的告訴他,“公子,我真的沒事。”


  半晌,見他笑笑轉身離去,才輕輕抬起頭,又重複了兩遍:“京城……京城……”


  呆呆地望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如來時一般風一樣的消失在眼前,念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驚著了,還是怎麽的,就將之前的心事忘到了腦後,似乎父親和公子間的誤會並不算什麽大事了,腳步輕盈的朝衣櫃走去,手裏的錦盒依舊帶著溫熱的氣息,而裏麵安穩躺著的桃花戒麵愈顯紅潤。


  “你呀!小門小戶的女孩子,賞錠銀子就完事了,真是耽擱時間。”穿黑衣的男子見景林催馬過來,嘟囔了一句,便夾緊馬肚子,揚起馬鞭再次加速。


  景林也不甘落後,追上他,與他並駕齊驅的奔馳著,對他說道:“玄將軍,您呀,就是不懂憐香惜玉,才至今未娶。”


  “嗬,我是獨慣了。你那麽憐香惜玉,也沒見你娶個夫人!”玄淇覺得自己這個下屬真的是越發沒有規矩了,可在他麵前也拿不起太多架子,也隻能揶揄回去。至於夫人?也不知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娶妻的。


  “我那是……我那是不想讓更多的姑娘傷心,不過我看剛才這小門小戶的姑娘就挺可愛的,潯陽城果然是寶地,姑娘長得真水靈。下次再來定要再會一會……”景林是知道玄淇的身份背景的,自己方才的話雖不算失言,但終究不太妥當,於是又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岔開了話題。


  “下次……還來麽?”玄淇皺皺眉頭在心裏暗暗想到,凡是要他們出麵的,必是大事,還是希望這大楚之地能多安生些時日,他倒寧肯自己賦閑,就在京城讀書射箭騎馬練功。


  說笑間,二人的馬已經出了潯陽北城門,朝官道馳去。


  夏日裏的夜總是來得晚些,用過晚餐,唐老板就站在廊簷下,焦急的等著西邊的日頭徹底沉下去。


  同樣望著西邊的,還有陳亦卿。


  為什麽要選在晚上?他也不清楚,以銀易股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大約是諜戰的電視劇看多了,月黑風高夜才像是辦大事的樣子吧!

  太陽終於落下了地平線,雖然還有晚霞的紅光暈染著天邊的色彩,並不怎麽黑沉,可唐老板就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訊號般,拍了下手掌,吩咐管家,“快老徐,把書房桌子收拾一下,再吩咐丫頭們把茶碗洗了擺上。”


  而另一邊早就準備妥善的陳亦卿,也是一見到太陽剛剛沒了影,就迫不及待的催促道:“程祥,小軒,我們走!”


  新租的這個院子,為了方便陳亦卿住,已經把門檻內外修成了坡道,可是陳亦卿長高了不少,再加上輪椅坐板下裝著沉甸甸的二百兩銀,程祥和小軒推起來還是有些費力的。


  其實下午的時候,看著陳亦卿費勁的趴在地上從床底下拉出箱子,再拿掉箱子上層放著的書,衣服等雜物,從底層的盒子裏一錠錠數出銀子,程祥也覺得他緊張過度了。可陳亦卿還是要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一噓對程祥說:“我這收銀子的地方,可是你玉軒哥和玲瓏姐姐都不知道的,萬不可對人說。”


  而這運銀子的方式就更奇葩了。陳亦卿新做的這個黃花梨的輪椅,用的這塊木料成色雖不太名貴,卻勝在板材厚實,還是他親自挑選的木板,自己設計了讓木工照著圖紙做的。坐板是箱式的可以掀開,平素裏,底下會放條毯子或者放些出門要用的雜物,方便使用。卻沒想到這談生意的時候還可以用來放銀箱。


  唐家書房裏,陳亦卿邊喝茶邊將合約遞給唐老板。


  唐老板驚訝道:“僅僅是半天功夫,陳公子已擬好了這麽詳細的契書,唐某佩服佩服……”


  陳亦卿也不多言,隻是示意唐老板慢慢看,以唐老板做生意這麽多年的經驗,他知道,麵前這個老者識得分好壞,他也不需要多說明什麽。而對於這門生意,他現在對於賺多賺少的把握不大,但是守著唐家已經幾十年穩穩當當的生意,當是不會蝕了本的。


  果然唐老板看著合約,眉頭慢慢舒展了,還示意管家去拿算盤,自己在那比劃了一會兒,眼梢亦有了喜悅之色。


  “夫人,收好,明日我就啟程去孟州接東兒。”


  簽完合約送走陳亦卿,唐老板心頭大石放了下來,似乎看到了兒子明日就能回家,後日就能同賈家千金完婚。從今往後這一家老小,隻安安生生過日子,本本分分做生意。


  而唐夫人,看著管家搬進來白花花的二百兩銀子,眼淚一下子又掉了下來:“唉!東兒可算是有救了!”


  在旁立著的唐家大公子也附和著:“是啊,是啊,二弟有救了,要不還是我明日去孟州接二弟吧,爹年紀大了連日勞累,就在家看著鋪子。”


  話聲未落,就被旁邊的娘子拉了一把。


  這位少奶奶是大少爺的續弦,剛娶進門不過半年,原本想著嫁入唐家就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了,這大少爺為人也忠厚,卻不想唐家門風勤儉,家中的大大小小都不能幹吃白飯,不是在鋪子裏做活就是在家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再者出了二叔這樣的事情,花光了家中的積蓄。好日子還沒過上,倒是憋了一肚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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