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起名無能
玉河向南匯入潯江,潯江往東奔流到海。
潯陽城不過是東楚版圖中的偏安一隅,玉橋巷又不過是潯陽城的西南一角。在潯陽城過活的人們可能一輩子都沒走出過西城門,生活在玉橋巷的普通百姓可能一生都不會認識北大街的一個店老板。
數十年如一日的行走在同樣的街道,數十年如一日的和同樣的人打交道。時光緩慢到他們數的清玉橋上的每一塊磚,熟悉玉河邊的每一棵柳樹,卻也模糊到沒有人記得起,那個終日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到底是怎麽就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的,若是有心細細算起已是兩年有餘,他來時的印象還很清晰,但是又好像很久以前他就在這裏了。
河西味道的湯似是他們已經喝了很多年一般的成為了習慣,每天早晨若是聞不到那脂油裏穿過蔥花的香味,就好像少了點什麽。
不同的是這小小的店裏又雇起了幾個夥計,因為門口沿案的河溝上被加蓋起了水上小木屋。夏日木屋底盛開的荷花在夜色裏隨風一擺,黑臉虯髯的大漢倚著欄杆擼串的動作,都隨著簷下的風鈴聲叮咚聲變得頗有風情起來。而冬天掛上厚厚的棉布簾,未出閣的姑娘也可以擼起袖子跟親朋一起涮著羊肉喝點高粱酒驅寒,一大家子的人言笑晏晏。
玉橋巷的鄰居都羨慕竹枝裏的王大叔有這麽能幹的“遠房侄子”,起初曾蔑視他們老弱病殘的人們,不免嫉妒眼紅他們生意漸漸成了氣候。曾經可憐這一家子老弱病殘的人們,簡直把他們當成勵誌標兵,就連賣醋的白老太太都開始考慮要不要把自家孫女許給日顯英朗的陳亦卿。
外人眼中的陳亦卿,慢慢聚集的財富來的不急不緩,做生意一直不卑不亢,與人相處不遠不近的態度都讓他看似無懈可擊。雖非一夜暴富,卻也異常平坦順利。
一切都似乎有一隻看不見卻有力的推手,在背後默默地推著輪椅上孱弱的青年向前走著,連當事者本人都覺得一切來得太過自然,自然得不可思議。
“真是要恭喜你啊王老板,聽說橋東的糧鋪也被你家給盤下來了?”白老太太搖著她的扇子,一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詢問著,一邊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王啟順身上轉。
“嗯,那是陳公子盤給玉軒的一點小生意……”王啟順始終掛著如常淺淡的笑,混沌的雙眼,看不出情緒變化,人前愈發顯得深不見底。
提到玉軒,白老太太又饒有興致的靠近了些,湊上前問道:“你說,這玉軒和玲瓏姑娘跟你這大侄子什麽關係?你們陳公子可曾許婚?我記得他是十八了吧?”
“我們不過都是跟著公子混個營生,他的事情我哪知道那許多!”王大叔的臉黑了一黑,顯然不想再繼續和她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白老太太心生納罕,“這瞎老頭一口一個公子,還似乎不大願提及對方,原本熱絡的叔侄倆,什麽時候這麽生疏了!” 見王啟順那裏打聽不出什麽,撇撇嘴轉身,卻不想看到背後坐在輪椅上微笑看著自己的陳亦卿,白老太太嚇了一跳,還真是大白天不能說別人!
白老太太打量著輪椅上的陳亦卿,忙堆上親切的笑容。
一身青色的窄袖薄衣,愈發襯得他麵若銀盤,唇紅齒白。坐的也不是來前兒的破木輪椅了,新打製的這個雕花黃梨木輪椅雖不算奢華,卻也精致,顯得整個人都愈發精神起來。
可惜是瘸了一條腿,不然站起身來也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想著這孩子頭腦跟自己一般靈活是個做生意的好手,惦記著自家孫女,更是越看越喜歡。
隻是背後推著他的念恩丫頭,真真是女大十八變。這兩年王家日子好過些,念恩也是出落得愈發標致了,皮膚好似白了,身材也漸漸因著到了如花的年紀而凸凹有致,一頭青絲整整齊齊在頭頂綰了個發髻,因著夏日,肩頭的散發被辮成個烏黑油亮的辮子垂在胸前。
白奶奶一番打量下來,這二人還真是般配。不禁在心裏篤定了:“這盲老頭不願說,難不成是想撮合他和自家女兒?”
“有勞白奶奶惦記,小子到今年冬天就十八了,不過我暫時還沒有婚配的打算。奶奶可還有什麽問題麽?”陳亦卿微笑著說。
笑容僵在臉上的白老太太,嘴上親切的說著,“嗨,我這不是關心你嘛,十八可不小了,我十八都有你白二叔了,不如給你說門親……”
“謝謝,不過真的不了。”陳亦卿笑容雖禮貌,可語氣卻透著拒人之意。
白老太太原本還有些相勸的話,此時隻得如鯁在喉,悻悻地回自家店鋪,邊走邊嘟囔:“真是一家子怪人,一點都不爽利,我就不信你是無縫的蛋……啊呸呸呸!不過是個跛子……”
而王啟順聽到背後二人的對話也是僵直了脊背。
河西味道擴張了門店,雇傭了夥計,自是因著“寶閣衣櫃”賺了錢。
說起寶閣衣櫃這個名字,當初陳亦卿輾轉反側起名無能,就差去古月寺燒個香請大師給賜個名字了。於是就召集眾人,又開起了“股東大會”。
“難就難在,我要起的不是一個成衣鋪的名字,將來我們是要做連鎖旗艦店的!”陳亦卿抓耳撓腮、慷慨激昂的又說著大家聽不懂的話,滿院的老老少少卻又都雲裏霧裏的不知該怎麽發表意見。
玲瓏在他寫滿紙看不懂意思的一排“路易威登、浪凡、紀梵希、範思哲、香奈兒……” 中,獨獨盯著寶格麗,喃喃著“寶哥、寶哥……”
“你是喜歡這個寶格麗麽?可是我竟不懂,這些是什麽意思?”坐在玲瓏旁邊的念恩耳朵尖,聽到了玲瓏的小聲呢喃,也拿起陳亦卿鬼畫符一樣的一大張草紙。
要說這陳亦卿原本就有國畫底子,再加上最近經常畫花樣子,線條練得愈加流暢了,偶爾設計衣衫沒了靈感時畫些秋菊墨竹的也頗有些意境了。可這字,依舊寫的跟畫的一樣。
“額,那個,那個,寶閣!寶閣這個名字真不錯,聚寶閣,我們這裏既有寶貝,又招財進寶……嗬嗬,嗬嗬”陳亦卿知道,玲瓏這丫頭定是癔症了,看到諧音便想到了朱家村的日子,邊幹笑著邊給玲瓏遞個眼色。
玲瓏也立時反應過來,“是是是,我就是這個意思。”卻在心裏打了個問號,陳亦卿是想起來什麽了麽?他寫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樣。開始懷念做寶哥的日子了?
於是,股東大會就這麽草率的結束了,名字也就這般草率的定了下來,雖然不甚滿意,陳亦卿也不好再做深究,至於連鎖集團,有實質就好了。
名字麽,想想也沒那麽重要……
北大街的寶閣衣櫃是潯陽城最怪的裁縫鋪子。所有店鋪的門,都是大喇喇的開在正中間,方便迎來送往貴客盈門。而這裏,本不大的地方店門被挪到了右手邊,左邊的位置被做成了個沒門的雕花鏤空壁櫃的樣子,裏麵放著兩個雕琢精致的木頭人。這木頭人上還認真的刻上了五官,一看就是一男一女。店家還每天都給這木頭人穿不同顏色的衣服,遠遠看著,竟似活人一般。
而店主定的規矩也是奇巧的很,開三日的鋪就要休息一日,若遇天氣晴朗適合郊遊或是天氣寒冷不宜出門的日子,竟一連幾日不上工。似乎不太在乎這“黃金地段”的店租,也不太在意生意的好壞。可越是這樣,越是讓那些富家小姐、姨太太、青樓紅官兒們凡出門必來逛一逛,特別是每月十五,來的遲了,更是門都進不去。
即便這樣熱鬧,玲瓏和念恩的活亦沒有加重,自打開了這寶閣衣櫃,一般的繡活就交給竹枝巷裏的那些姐妹嬸娘。每日王家院子裏都會聚集竹枝巷手最巧的女人,多年來習慣看夫家臉色過活,自己能賺些銀兩,還離家近不會耽誤洗衣做飯,還有休息日,簡直是翻身農奴把歌唱。
而玲瓏和念恩則負責每月十五 “寶閣拍賣會”上的“主題限量版禮服”。
趙員外的四姨太就曾被擋在門外,眼睜睜看著老二捧回去一套金珠盤扣交領襦裙,外套胭脂紅的大袖衫,這期老板附贈的禮物是手製的正紅口脂,濃豔的顏色襯得老二膚白似雪。他們家那不爭氣的老爺,看著老二亭亭立在花園綠叢中,穿在她身上大紅色衣擺用灰、白、綠三色線細細的繡出了明暗,如畫般的蒲公英隨風飄著,襯得老二似是舞動的花仙,大白天竟搓著手,當著下人的麵喊道“妙哉妙哉,夫人這紅色衣衫是要讓老爺我日日做新郎啊!”
偏偏這寶閣衣櫃的衣服不能找裁縫照樣做,城中名流都知道,寶閣衣櫃每件衣服上都會在衣領裏繡著標誌,特別是這每月的限量版除了那奇怪的“BG”圖樣,還有編碼登記在冊,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越是不願意做山寨別人的事情,而那繡工和衣料,普通人家又是複製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