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奢侈品店
才剛出了十五,天還陰沉沉的未放晴,就有閑來無事爭奇鬥豔的富家太太遣人送料子來裁製春衣。料子都是上好的綢緞,煙籠紗、繡春羅、富貴綾……顏色是極俏麗的淺粉、藕荷、淡紫、鵝黃……
而竹枝巷王家的二位姑娘,卻隻是無限感慨,“真是上好的料子啊!”然後就婉拒了送上門的活。
這些富家太太姑娘們,倒不一定非穿她們的繡活。在她們為張家夫人裁了那件荷葉裙之前,這城中富紳誰也不是將就著穿的,每個府上都有固定幫襯的幾家裁縫鋪子,更講究的,府上就有繡工了得的繡娘。
九州通衢的潯陽城有地利之便,又有富庶的土地,說是東楚的別都也不甚為過,這裏員外富商們的吃穿用度就是到了京城也算是奢華的。更何況,給她們倆的活不過是這些人家一年的十之一二。且不是全城的富家太太都會發現這深巷裏的巧繡娘,即便發現,總有些自詡大戶的不願幫襯小街小弄的姑娘。她們不接活,在這城中倒也影響不大。
這二位姑娘是極貼心細致,但畢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黃毛丫頭,偶爾也有針腳不盡如人意的時候,可這些略年輕些的如夫人、姨太太們就是愛重她們的衣服新穎奇巧。同樣是廣袖、窄袖、曲裾、背心……她們總會在某些地方與別人不同。
同那些嘴上說著“可惜”,麵露失落歎息不已,轉轉頭就有大把裁縫繡娘伺候著的太太、小姐們不一樣,玲瓏和念恩是真心的可惜,不忍割舍那些回報頗豐的活計。
她們做一件衣服,比河西味道賣半個月湯賺的都多,偶爾還能有些打賞。而且對她們來說,不用出戶就可以在家盤著腿舒舒服服的賺錢了,而父親兄弟們早出晚歸的賺的都是辛苦錢。所以念恩和玲瓏實在是對於陳亦卿的安排不解,也是真心的想做活幫補家用。可是,卻被陳亦卿說是“鼠目寸光!”
“若你們日日耽於接這些看雇主心情賞賜的活,就永遠走不出這竹枝巷,眼光也就隻限於此。可要是我們開一家奢侈品店,額……我是說成衣鋪子,想做什麽樣的衣服,你們自己說了算,價格也可以自己定。顏色、用料都是我們選定的,做活也不必著忙,還能雇幾個人幫你們。
最重要的是什麽?是你們的目標客戶是那些大戶人家!你們就必須走到他們的生活裏去,竹枝巷這裏的小街小巷在他們看來粗鄙不堪,反而阻擋了一些客戶。”
玲瓏和念恩聽他說的有理有據,即便心裏再忐忑不安,卻也無從反駁。更加上陳亦卿說,“若是成功了,以後我們的衣服就身價百倍,若是失敗,無非賠了幾個店租。店租雖可惜,但是回頭想想,這些都是我們短短半年累積起來的財富,何愁再賺不回來?況且我們的衣服不缺主顧,隻要把衣服賣出去,至少收回本錢。”
“日子,總不會比我們去年來的時候更差了。”
至於最後這句,陳亦卿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整個正月,陳亦卿就在屋裏畫各種衣服的設計稿,字不見長進,畫倒是越來越好了。偶爾設計著沒什麽思路的時候,還能畫一幅秋菊墨竹的國畫出來。
而念恩和玲瓏每日上午的任務就是輪流去河西味道做湯,下午的時間一起“買買買”,各式各樣的繡線和布料。
拿出整整一吊錢,接下錦繡布莊唐老板躬身遞過來的香雲紗,玲瓏的手都是抖的,畢竟長這麽大都沒有花過這麽多錢,也沒有穿過這樣名貴的衣料。可亦卿哥指明要這樣的布料,卻僅僅是為了給那件月白的長衫做件小外罩。
念恩也疑惑過,“公子,你怎麽對女兒家的衣裳這麽有心得?”
陳亦卿一愣,隨即調笑道:“女人穿衣服不就是給我們男人看的麽,我自然知道什麽最好看。”
尚不通人事的念恩和玲瓏倒是被他說得一陣陣的臉紅,也顧不得嘲笑他的筆墨已染黑了半邊臉。
暮色漸深,潯陽城邊緣的市井街市都陸續收鋪打烊,可東大街與北大街的燈火才剛剛闌珊了夜空。
東大街並不是潯陽城的最東邊,隻是出了東大街再往東去就是些不入流的城鄉結合部,荒宅荒院的,除了那裏的農戶,鮮少有城中閑人往那邊去。而東大街幾十年前也早改了名字叫惠濟街,可住在這裏的老人們總是習慣叫它東大街了。
這東大街一街兩巷都是休閑娛樂好去處,說書的先生端坐堂中,那些中產階級的商人、地主家人、河工總管圍坐四周,邊嗑一碟瓜子,邊聽著先生繪聲繪色的演講。盡管他十幾年來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個段子,很少有些新鮮事兒來講。但仍然是有人願意捧場的,畢竟沒有電腦、手機、iPad,日常下工後的娛樂生活也就是這樣了。且這裏價格公道,幾個銅板就可以聽段書,喝杯茶,關鍵是鄰裏鄰居的說些閑話熱鬧熱鬧。
酒樓二樓的包廂裏,有錢人之間商談生意,帶的都是剛從清館裏贖回的小妾,聲色藝俱佳。這樣的場合裏那些攜了萬千嫁妝門當戶對娶回來的夫人,就不如這些可彈可唱,拋頭露麵亦遊刃有餘的女子來得會體貼入微。
紅玉樓的姑娘們,斜倚欄杆巧笑盈盈,世人或鄙夷他們出賣皮相,或同情她們遭遇坎坷,卻不知她們在這日日笙歌中,早已忘卻今夕何夕,那些頭牌紅人甚至開始享受這金粉歡場,倒不知是她們被男人睡了還是她們睡了那些來買笑的男人們……
而衙門北邊被稱作上層人士聚集地的北大街也不過是個俗名,當地官方記載的名字是叫洵北街,同樣是燭火通明,卻顯得雅靜許多。同是茶樓,卻真是品茗下棋的茶樓,並不摻雜那些紅花綠柳。清館裏的姑娘們也彈琴歌唱,也與入幕之賓一晌貪歡,但出場表演的時候衣服穿得領是領,袖是袖,並不袒胸露乳,也不大聲調笑。酒肆裏隔聲良好的包廂,並不會讓那些歡飲達旦的貴家公子在人前出洋相。
這截然不同的兩條繁華街市,不過是因為一向喜靜的知府大人府上就在這北大街。心細如塵之人,他不容許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烏煙瘴氣,那怕是會阻了他升遷之路。
東大街的鋪子多是寬門大戶,奢華排場。而北大街則是小巧精致,低調風雅。
此時,北大街正中的楊柳下,一雙眯起的眼睛細細打量著對麵用紅布包著牌子的店鋪。這是通街明亮中唯一的一點暗淡。門緊閉著,銅鎖沉穩的掛在這尚未開業的店鋪門前。
抿起的雙唇透露著些許緊張與不安,而眼睛裏溢出的希望之色又讓他的麵龐看上去似被燭火點亮,一絲不經意的欲望讓他握緊的雙手略略發抖。半晌,他淡淡開口,“我們走吧。”身後的人推起他的輪椅,走出剛剛抽絮的柳枝掩映,拐過幾個街巷有個翹首期盼的孩子等著接輪椅上的人。
雖是春日將到,夜風依舊寒冷,少年停下來拉了一下他蓋在膝頭的薄毯。並無過多熱絡的告別,隻是彼此點點頭,便分道揚鑣,連影子都似從無甚交集一般。
陳亦卿由小祥推著神色興奮的講述新店鋪的裝修構思,而那人卻拐入了東大街,在聲色犬馬中融入夜色,好像他一開始就在賭桌前一擲千金,又好像他剛從紅玉樓尋歡過。
“愛馬仕、香奈兒、紀梵希、範思哲……”各種大牌在陳亦卿的腦海裏不斷輪轉。夜深得似美人的烏鬢,而輾轉反側的陳亦卿在雞鳴時分還是沒能為自己未來的“集團公司”起一個響亮的名字。
程祥躡手躡腳的起身,帶上門,衝著一輪圓月默默的在心底給自己喊了個“努力!”對了,亦卿哥是怎麽說的來著?程祥撓撓頭,跨出大門對著自己比個V的手指傻傻的笑了,這次他喊出了聲“加油!”
“公子總是說些這麽奇奇怪怪的話”,程祥揉揉自己昨天摔的有些青腫的右臂,想到陳亦卿,這些傷痛似乎也沒有那麽難忍。
年夜飯上,陳亦卿說要送他和小軒去武館學武的時候,小軒定是害怕傷痛,說著自己更願意學做生意,而他亦本不想離開陳亦卿的身邊。
可陳亦卿說了隻每天卯時去午時回,而且學得好便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珍視的人。他就義無反顧的來了,不止是為了保護行動不便的陳亦卿,自己也需要更加強大起來,不再被欺負,不再被看不起。
比起武館其他學徒每天住在武館,邊練武還要伺候師傅的衣食起居,動輒挨打受罰,他隻是每天上午練功已經很好了。
師傅隻是指導他一些簡單的基本功夫,其他方麵並不多做苛責,想必是公子花了不少錢,也與師傅說了不強求他成什麽高手吧。可想著自己的目標,小祥卻是每日上午練功最勤奮的一個,盡管每天都會添些新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