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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趁虛而入

  這十年好像很漫長,漫長到回憶不起以什麽名義倒在他懷裏大肆占他便宜。這十年好像又很短暫,短暫到還清楚記得不小心看到他內褲的卡通圖像而取笑他一星期。


  然而,沈昊澤卻缺席這次大學聚會,原因有可能是他在機場遭遇了搶劫。我原本以為他會理個雞公頭或者紮個小辮,穿著Givenchy的裙褲配上機車長靴,懷裏抱著他的第二個兒子,講著一口英式普通話,大談中國與英國的社會福利體係,講述他不為人知的海外奮鬥曆程。但是我的癡心等待終不過換來了癡心妄想,聚會上來了一幫相互吹捧自己不動產值的投機客和相互攀比丈夫事業的發展狀況的闊太太。當然,作為繼承父業的富家子陳嶼自然會隆重登場,借著他強有力的噪音馬達來宣告他的身份地位。


  在彈指即逝的生命裏,有的人不得不離開,就如沈昊澤在我的生命中雁過無痕。無論是我在得知他即將回國的消息後激動狂喜到夢中都有他的身影,多想借著好久不見的名義,以一場國際禮儀的表象來與他擁吻一場,顯然一切都是徒勞奢望。而有的人有了可趁之機,正好趁虛而入。正如此刻坐在我身邊吞雲吞霧的陳嶼。而此刻的我卻淚流滿麵。


  他假裝送來虛偽的關懷,“你怎麽了?”


  “被你的煙熏的。”


  他紳士地撚灰煙,“不好意思。”


  席間我把所有紅的黃的白的酒兌在一起一股腦的灌進胃裏,然後借著嘔吐中途離場。沒料想陳嶼也跟了過來,給我輕輕地拍了後背。“是不是沈昊澤沒來,你有些失望?”


  嘴裏粘稠酸澀的液體再一次從胃裏翻湧出來,我像個喝得爛醉的酒鬼,即刻迎來了第二次傾吐。


  我參加聚會的目的很簡單,隻是想與初戀進行一場言簡意賅的交流。並不是跟眼前這個風流倜儻但縱欲無度,唯利是圖又揮霍無度的真小人回憶情路多舛,探討人性的真善美與倫理底線。


  陳嶼是我大學時的同班同學,我真正對他有印象是在一節美術課上,老師指名讓他當繪畫模特。那時他的頭發有點卷,總讓我聯想到康師傅方便麵。他個頭很高過 180,但瘦得像根旗杆。他褲腰帶上總喜歡掛著個腰包,看起來像買水果的大叔。最糟糕的他總是穿著尖頭皮鞋和緊身褲子,耳朵上掛著超長的十字架形狀的耳環,照相時的經典動作就是剪刀手。那時他的偶像是雕塑大師羅丹,他的夢想是找到自己的卡蜜兒。


  而我,很不幸運的,成為他心目中的繆斯女神。


  陳嶼真正與我有交集是在我和沈昊澤分手之後。而在此之前,他已經為我寫了九封情書,內容均抄自莎士比亞的詩集,但是情書我一封也沒收到。給我買過八瓶礦泉水,八次同學聚餐他都積極買水。跟我有肢體接觸六次,比如擦肩而過。


  那時的我情緒低穀,我愛沈昊澤愛得死心踏地,他卻把我傷到五髒俱損。而那時我和小七還隻停留在狐朋狗友吃喝玩樂的階段,並沒有發展到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的地步。


  萬念俱灰的我學會了抽煙,喜歡上酗酒,即便是每個月的那麽幾天我還是一邊舔著冰淇淋,一邊吃著麻辣火鍋。我在酒吧裏鬼混,在KTV唱歌睡覺,午夜醉熏熏一個人在大馬路上遊蕩。我成為老師眼中壞學生的標準,翹課成為家常便飯。《痛徹心扉》成了國歌,《世界上最傷心的人》成為了座右銘。


  在我喝光了整箱啤酒之後胃出奇得疼痛,我強忍住痙攣拖著這殘破的軀體去校醫院要幾片止痛藥。在醫生替我做完簡易的檢查之後,我被強製扭送到市醫院。


  幾片止痛藥已經無法挽救我,我需要工業用鹽,需要高濃度的酒精,需要福爾瑪琳。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送到醫院的,隻是感覺眼皮沉重得無法掙開。胸腔像被人打了一個口子,裏麵流淌著黑色的血液。胃不斷得膨脹著,仿佛要掙脫身體的囚籠,來一次酣暢淋漓的釋放。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天花板上寥白的燈光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想到給遠方的父母打個電話。


  手機一接通,還不等我開口,父親就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說:“你電話可算是通了。你媽住院都已經十天了。之前一直都沒敢告訴你,可後來就壓根打不通你的電話。”


  兩行眼淚就順著眼角滑落下來,“那她現在怎麽樣了?我一會就買票回去。”


  “放心吧,不是什麽大毛病,你好好上課,你媽今天就出院了。”


  掛完父親電話,眼淚止不住的流。我太任性了,原來我已經關機一禮拜了。光顧著沉浸在自己的失戀的陰霾之中,對所有事情一概不聞不問。包括對至親的父母都忘了打個電話問個平安。


  醫生走到我病房前簡單地問了下我現在感覺如何,表情肅穆得像悼念死者。然後對我吐吞著各種不知所雲的醫學名詞和專業術語,我立馬感覺自己是癌症晚期,所剩的日子恐怕是看不到春節聯歡晚會。嚇得我差點就要向醫生虔誠禱告,說我大學還沒畢業,還沒來得及回報社會貢獻祖國造福人類。醫生終於決定跟我講通俗用語,大意是要剖開我的肚子,切掉長在身體裏多餘的東西,然後用線縫起來。以後最多留下一個疤痕,不會影響我回報全人類。


  陳嶼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住院的消息,他捧著鮮花來醫院看我的時候穿的一襲白色的休閑裝,讓我聯想起情感雜誌裏“血色浪漫,癡心男友守候癌症晚期女友的40天”之類的故事大標題。


  在他走到我病床前,還沒有來得及對我講任何問候語的時候。一個臉上沉澱著曆史悠久痘印的護士闖了進來。“你是10號床病人的家屬嗎?”


  陳嶼看了看驚慌的我,拉著我的手對護士點了點頭。


  “那你過來下,10號病人要做手術,醫生還有些事情要跟家屬通知。”


  護士的口吻讓我感覺自己命懸一線危在旦夕。我本能地緊緊撰著陳嶼的手,仿佛有臨終遺言,順便告訴他的銀卡密碼以及我買的保險放在床頭櫃裏。


  他在此時充分發揮了一個好男人的經典形象,沉重、冷靜、大氣、責任。“沒事的,我去去就來。”


  我做手術那天,我媽的傷口發生感染,剛出院兩天又被轉入手術室,我爸正照顧著她。而我則編了個要專業考試的謊,說暫時先不能回家,讓爸爸照顧好她。而我爸也沒查覺出異樣,隻是囑咐我家裏的事情不要擔心,讓我安心考試。


  陳嶼在手術室門外徘徊了五小時。當我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陳嶼竟然哭了。


  一輩子很短,短到來不及有一個人會為你淚流滿麵。無論你是長得沉魚落雁,還是長得獐頭鼠目。總會有一個人為你愛到卑微,愛到流淚。


  我躺在病房上奄奄一息,術後傷口的痛感讓我的眼淚掉了出來。陳嶼則以為我被他感動,緊緊抱著病床上的我開始催人淚下的安慰致詞。他的力道碰觸到我的傷口加劇流血,而我哭得更加厲害。


  此後,陳嶼的大學生活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除了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拒絕暗戀他的女生,穿緊身褲尖頭皮鞋以外,就是研究病人的食譜,折千紙鶴寫日記,奔走於醫院與學校之間。


  在這間充滿刺鼻藥水味的病房裏,混雜著他送來的百合花香,水果氛香,還有烤雞腿的香味。他為我學吉它唱走調《北方的狼》,為我洗去沾滿血漬的衣服,為我煲一下午的雞湯。


  在一個太陽燦爛得掉渣的晌午,小七率領同學們對我進行了一次親切問候,並附送上了花籃和果盤。他們個個顯得異常興奮,病房變成了遊樂場,探望變成了茶話會。女同學們恨不得用放大鏡觀察我的傷口疤痕,男同學則沒完沒了開陳嶼的玩笑。有的喂我吃藥研讀說明書,有的看我的病曆研究我術後可能引起的並發症,有的替我削蘋果剝橘子,有的給我拿來馬列主義的考試卷,取笑全班隻有我一個人不及格。隻有小七躲在角落裏,一言不發。


  小七那時候是個張牙舞爪的女孩,做事雷厲風行。暗戀她的男生大把的獻花大把的流淚,都沒能讓她芳心蕩漾。她高傲、放縱、不可一世,沒哪個男人看到她美麗背後遮掩的狼狽。


  後來所有同學打鬧著陸續走了,留下滿病房的狼籍,仿佛是派對狂歡節的落幕。


  小七幫我清理病房,她就像花園裏綻放的玫瑰,就連拿拖把的姿勢都那麽優雅。


  “別忙了,一會護士會來打掃的。”我對她說道。


  她朝我笑笑。“跟我你就別客氣了。”


  她把垃圾清掃好,伸了個腰,突然問道:“這和陳嶼這小子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和他隻是同學,他照顧我而已。”


  “你們兩個壓根就是電視台的兩個頻道,你在看韓劇,他永遠在看國家地理。你在看綜藝,他卻要聽戲曲。而且對自己的喜好至死不渝,並且在各自的頻道裏堅持走自己的路,永遠也沒有交集點。”


  關於這點我自己也很清楚。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即便是混搭,也不過就是穿小禮服戴安全帽,就是美國西部搖滾搭二胡,就是森係配哥特,就是出太陽打雷還下冰雹。


  我討厭喝魚湯,而他則強調他嘔心瀝血煲了五小時。我討厭他替我洗衣服的時候幽怨的聲明他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曾洗過。我討厭他用割傷的手指證明他削這個蘋果所付出的代價,來逼我吃完整個蘋果。我更討厭他一遍又一遍翻唱沈昊澤的原創歌曲。最討厭他借機就感慨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而我心裏裝滿了沈昊澤,連個犄角旮旯都不肯留給他……


  我示意小七坐到我的床邊。“可我已經找不到拒絕他的理由。”


  “不要因為感動、寂寞、空虛、報複等借口去接受一個人。這樣對誰都是不公平的。當然,我得承認,我並不喜歡這小子。”


  小七告訴我,她和陳嶼其實是中學同學。他父母的生意做得很大,是典型的紈絝富家子弟。13歲追求校花弄得驚天動地,顧了幾十個同學進行圍堵,到手後沒幾天就把人家甩了。此後女朋友從無間斷,經常換女伴進出酒店,用過即棄。


  我的心一陣抽搐,誰知道他這衣冠鮮亮的外表下麵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疾。


  可是隻要我點頭需要,他就立即會發表一堆令我感動到恨不能以身相許的落淚宣言。我該如何決擇?告訴他我其實介意那些莫名其妙營養過剩可以長到180的男孩,我本人偏向濃縮即是精華的168尺寸。或者是受了瓊瑤阿姨的影響,淚眼汪汪地告訴他,我其實真的好想愛他,可是早已經失去了愛與被愛的權利。可這些借口明顯看上去搖搖欲墜。


  看著小七滿臉的虔誠,我沒勇氣懷疑她對我的姐妹情深。一想到陳嶼這些天來對我的細致照顧,我更不敢去質疑他對我的一片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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