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愛情奢侈品
滿天飛舞的雪花冰凍了我的思緒,如同一團打了死結的亂麻沉沒在北冰洋的海裏,任憑凶猛的海洋動物撕裂我柔韌的纖維。我的心隨著沈昊澤一起去了建於19世紀中期的哥特式教堂,隻剩下一副空蕩的軀殼掛在這座冰冷的城市裏。
沈昊澤走後,我也很少回阿姨家。一來是叔叔阿姨經常出差,回去也隻是冷冷清清我一個人。二來,那個家裏有太多我和他的回憶,回去隻是讓自己加倍孤單而已。我搬回了學校寢室,隻是偶爾阿姨會打電話來讓我回家吃飯。
我搬回寢室幾天後,小七這妞也跟著搬了進來。她說她真的和那個女人打了起來,她修長的指甲劃破了那個女人撲滿了痱子粉的臉,指甲蓋裏都沾著血肉沫。為此她爸爸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幾乎要跟她斷絕父女關係,並且停掉了她的信用卡。
那陣子感情空虛的我和物質空虛的小七的友情得到了升華,回想起以前她帶我去吃大餐給我買昂貴衣服並沒有讓我們的友情增進多少,想來多少有些諷刺。
當然,我隻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我請她吃不了大餐,最多請她吃食堂。小七倒是個實在人,她說有錢的時候她開得起跑車喝得起唐培裏儂香檳王,落魄的時候她也穿得了地攤貨吃得下街邊攤。我記得那一個月她過得特別潦倒,就連口渴了買瓶汽水的錢也沒有。
其間她父親打電話給她,好像是那個女孩已經懷孕了,讓她去醫院給那個女人賠個不是,這事也就算過去了。當時我就在小七身邊,她手機的聲音很大,我都可以清楚聽見她爸在電話那頭的哀求聲。
但是她還是倔強地把電話給掛斷了,然後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那時我還挺佩服她這種個性的,至於這樣到底是對還是錯我無法權衡。小七說她甚至想過用最惡語的語言去攻擊她的父親和那個女人,但後來想想,不管她如何去詛咒他們,她的母親的悲慘命運再也不可能扭轉。她終究成了沒家的孩子,有個花心不負責任的父親和與自己同齡的繼母,甚至還多了一個同父異母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後來,我習慣性什麽吃的都買兩份,一份給自己,一份留給她。總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過著沒人疼沒人愛被全世界人民都拋棄的日子,我不忍心她頹廢墮落但又不斷掙紮痛苦的模樣。小七常說,其實我們骨子裏的DNA是一樣。
雖說我和小七的關係漸漸親如姐妹,但我還是沒敢把她帶回沈昊澤家。我是自私的,我怕阿姨會漸漸喜歡小七,會把小七當成最佳兒媳的備選對象。我更怕沈昊澤會被她的容貌所傾倒,會把對我的愛情一點不剩的轉移給她。在小七麵前,我覺得自己毫無優勢可言,甚至覺得她是生命的主角,而我隻配跑龍套。
的確,小七比我優秀很多。她的美術功底很強,明明考入了美術學院卻選擇個三流的大學安放青春。她的品鑒能力很強,對於藝術鑒賞她是半個行家。她懂得如何贏得老師的歡心,就算遲到早退也不會被點名批評。她很漂亮,就算沒有跑車作陪襯她還是萬綠叢中的花心蝴蝶。她很堅強,就算家庭變故身無分文,但她依舊可以樂觀的生活。
男人是我們倆交流最多的話題。小七會很細膩的告訴我她的感情故事,當然不僅僅隻是透露精神層麵的慰藉,還有寬衣解帶地細節描述。這語言功底絕對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我聽了即興奮又好奇,當然還有一些害羞的成份。
小七最終沒有按捺得住,她終於開口問我和沈昊澤之間的關係。那時我們正坐在喧鬧的食堂吃晚餐,我剛買了兩杯奶茶端過來。
“我和他啊,也就是這樣啊。”我有點漫不經心。
她把吸引戳進奶茶杯裏,“到底是哪樣了?從你那次隨手發演唱會門票那次,我就覺得你和他的關係很不簡單。”
“何以見得?”
“我費盡心思花錢去買都沒有買到。你要不是跟他有什麽關係,怎麽可能隨手亂發。”
“也沒有了,隻是兩家人有點交情而已。”
小七像知道了一個爆炸新聞似的。“你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天演唱會結束,他把那個女孩拒絕了,說他已經有了心上人。第二天他接你下課,原來那個人是你。哇噻,你也太刺激了吧!原來你和他在暗渡陳倉。”
我一下子食之無味。沈昊澤去倫敦已經有兩個月有餘了,但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每天打開郵箱都在等他的消息,可是音訊全無。每次去阿姨家吃飯,也都隻是隨口一問關於沈昊澤在英國的情況,不敢問得太詳細,怕阿姨看出什麽端倪來。
“怎麽了你?”小七拍了拍我。
“沒事,趕緊吃吧,一會都涼了。”
“跟你混也不錯哦,至少我胖了兩斤。”小七得意的朝我笑笑。
我是在半年後才收到沈昊澤的郵件,那封郵件的內容很短,但我看了幾十遍。每看一次心就痛一次,痛到最後漸漸都失去知覺。
他的信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甚至連最基本的寫信格式也忽略了。他在信上寫道:對不起,我犯錯了。我現在必須要為自己的所犯的錯誤負責。我恐怕再也不能照顧你了,再多的後悔再於事無補。別等我了,再見!
難受,像喝了滲了砒霜的醫用酒精,難受得像連喝了幾瓶硫酸,痛苦得像流膿的傷疤抹了工業用鹽。可是怎麽辦呢?他說從此以後都不能再照顧我了。我不能飛到地球的另一端去質問他,不能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陪伴他。天亮以後,我隻能裝作若無其事得站在人群中央,打量來往的車輛,像被肢解了似得任其輾壓。
我很想給沈昊澤回信,了解他到底犯了什麽錯。我知道他一個人在英國過得很辛苦很孤獨,我可以原諒他,我可以再繼續等他,但我始終無法下筆。我的天空徹底陰暗了。那些美麗永恒的片段最終還是隨時時間被塵土掩埋,而殘酷從浪漫的土壤裏萌芽,逼迫我不得不去麵對血淋的事實。
再後來,阿姨又打電話讓我回家去吃飯,並且說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這陣子我一直努力不去想關於沈昊澤的一切。但那天,我還是不得不去。
下課後坐公車回去,相同的路線,相同的風景,但卻是不一樣的心情。以前每次沈昊澤會陪我坐這趟車回去,每次隻要看見他我就會覺得路程很短暫,但今天我覺得好漫長。到家的時候天色都黑了,叔叔和阿姨都在家裏,飯菜也已經準備好了。我就像往常一樣,禮貌地打招呼,然後去洗手,一家人坐在一塊吃飯。
席間阿姨終於告訴我,沈昊澤在倫敦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說他在倫敦有女朋友了,可能要奉子成婚了吧。
那頓飯我吃得特別壓抑,我覺得我現在要向叔叔阿姨說“恭喜”這兩個特艱難。但我還是說了,說完眼睛都紅了。
阿姨牽著我的手說,“我和你叔叔還想著,等昊澤從英國回來, 就讓你們訂婚呢。你可是我心裏的準兒媳。唉,昊澤這孩子也真是的。”
“阿姨您誤會了,我和昊澤沒什麽的。”
“昊澤走之前什麽都告訴我了,唉,孩子,對不住啊。”阿姨一邊說著一邊往我碗裏夾菜。那頓飯真的很難下咽。
又過了三個月,我終於收到昊澤的郵件。那天我和小七都準備好出門,這妞出門之前總要在臉上大興土木,而我因為等她等到不耐煩,開會電腦打發時光。
沈昊澤的郵件這次依舊寫得很短,我能感覺他仿佛就像他站在我麵前,低著頭像我懺悔。
丫頭,對不起啊,答應常給你發E-MAIL的,一直都也都沒有時間。也許有些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啟齒。還是向你說聲對不起,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
短短的兩行字,我看了幾十遍。當小七戴好假睫毛問我好不好看的時候,我扭頭看著她,我的眼淚飆在了電腦上,書桌上,衣服上。
“哎喲,怎麽了這是?”她那邊沒貼好的假睫毛掉了下來,三兩步就蹦到我麵前。
我趕緊把電腦合上,對她一陣苦笑。
小七這麽聰明的姑娘大概也猜出了是什麽事。她隻是拭探地問我今天還要不要出去,說今天出去的費用她全包了,因為她終於又恢複了富婆身份。
而我,隻是靜靜的拿了塊毛巾,躲在廁所裏借著淋浴的聲音放聲大哭。
至今想起來,那種窒息般的痛感漸漸強烈,我最後挑了件黑色連衣裙準備出席今天的聚會,而拉鏈拉上的瞬間掐住我的皮肉,尖銳的痛感一下子將我從往事的哀傷中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