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音為愛
多年以後才發覺,世界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精彩,於是這個世界空虛的人大把存在:看一本書,一個人旅行,聽一曲鋼琴曲,狂歡一整夜,來一次邂逅,喝一整瓶唐培裏儂香檳王,穿一雙克裏斯汀魯布托,結婚的對象不是頭一回領證,騎一輛腳踏車去兜風,翹一天班,痛哭一場,吃冰箱裏過期一周的食物,寫封情書翻遍字典裏所有的形容詞還是錯字一大堆。衣櫥珍藏著一件VERA WANG可能永遠派不上用場,初戀送的手表早已停止了對時間的雕琢。
我和沈昊澤已經有近十年沒有見麵了,想到一會在聚會上就可以見到他了,我的心就在以180邁的速度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挑遍了衣櫥裏所有的衣服,竟沒有一件時裝能與我此時的心情所匹配。我重新又上了一層淡淡的妝來掩飾我的蒼白。
每個女孩的初戀男友都是白馬王子。我記得第一次見到沈昊澤是在他家,那時我剛剛考上外省的大學,我爸怕我上大學麵對這人地生疏舉目無親的城市會淚流滿麵,專門帶我去拜訪了他多年以前認識的朋友,也就是沈昊澤的父母。我爸還說,他們家的兒子長我三歲,長得那是一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我特懷疑我爸的初衷就是帶我去相親。
我們去的那天剛好不巧,半路我爸接了個電話,對方有事得緊急出差去了,讓我們先去他家,他兒子會招待我們。
那天我們到沈昊澤家已經是下午,他家在市中心的一幢老樓裏,住在六樓。我和我爸兩個上氣不接下氣爬樓梯終於到了。開門的就是沈昊澤,他穿著一彩色的卡通T恤,先是一愣,然後跟靈光乍現一樣熱情招呼我們,“您是何叔叔吧,快請進。”
原來這就是我爸口中的英俊瀟灑啊,怎麽看都像長著一張到處風流的臉。
“哎喲,都長成這麽帥的大小夥子了。”
“叔叔真對不住,我爸媽臨時要出差一趟,剛飛走,現在應該在飛機上了。不過他們特別交代讓我好好招呼您和妹妹。”
“好好好。沒事,你爸也打電話告訴我了,他們做生意不容易啊。我今天過來也就是想托你們幫我照顧下何心。她從小就沒出過遠門,如今一個人在外地上學,我也實在是不放心。”
“何叔叔您太見外了。何心我一定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照料著。我爸媽前幾天就告訴過我了,以後家裏要多住一個小學妹了。我把妹妹房間都布置好了,她以後下完課就回家吃飯到家住。”
沈昊澤拉著我們去參觀了下房間,我爸看完後很是滿意。然後接著沈昊澤的手,那架勢就像婚禮現揚,新娘的父親拉著新郎的手語重心長一番。
後來爸爸要趕火車回老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和這個陌生的家裏。
我這個人吧,有點怕生。我坐在他家沙發上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視,正琢磨著今天晚上到底是住在他家呢還是回學校寢室住。我心裏有點埋怨我爸,就這樣把我扔在陌生人家裏,萬一這個穿卡通裝露著潔白牙齒高高帥帥的男人對我心存不軌怎麽辦?那我豈不是羊入虎口?況且家裏就我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誰知道他堂堂正正的外表下麵是不是包藏了一顆色心。要知道,這年頭君子不多,禽獸遍地。
沈昊澤洗了一大盤子的水果遞給我,說讓我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了,他爸媽要過兩天才回來,不過這些天他會盡地主之宜好好招待我的,還說晚點會帶我去個好玩的地方。他說了很多,兩片嘴皮子就像打字機似的,劈裏啪啦說個不停,我笑臉如花的點著頭。心裏想著我這隻可憐的小羊來到人家的地盤上,怎麽也得裝得矜持內斂些。
他給我削了個蘋果遞給我,我接過後重新放回水果盤裏。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汽水給我,我搖了搖頭沒接。他又給我榨了杯冰西瓜汁給我,直到冰塊完全融化我愣是一口沒敢喝。
“幹嘛,怕我下毒哦。”
我哪是怕他下毒啊,我是想上廁所來著一直沒好意思開口問,我這初來乍到的怎麽也得裝淑女不是。之前跟我爸火急火撩的趕來這裏,我可是憋了一路啊。他現在給我吃什麽我都沒食欲。
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不好意思,請問洗手間在哪?”
他朝裏麵指了指,我以一百二十邁速度衝了過去。從廁所出來我如釋負重,喝光他榨的果汁,不停地吃著果盤的水果,像個從非洲過來的難民。
後來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不知道我的喜好,我也不知道他的脾氣,以目前這種局勢來看,我倆是扯不到一塊去了,完全沒有共同語言。
沈昊澤去洗水果的空檔,門鈴響了,我去開的門。
站在門口的是一長頭發的哥們,身上背著吉它,典型一副美國搖滾樂隊裏的模樣。後麵兩哥們穿得特朋克,身上也都背著吉它。我心想這群哥們該不是走錯門了吧。長頭發的哥們也看看我,然後又看了看門牌號碼。
“唉,我沒走錯啊。”他撓了撓後腦勺自言自語。
這時昊澤從廚房裏走出來,“唉,小斯,小波,小航你們來了,趕緊進來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三票人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每個人都好奇地打量著我,而我隻好訕訕地露出蒙娜麗莎似的微笑。
“哎喲,行啊你,金屋藏嬌啊,深藏不露啊。”長發哥們笑嘻嘻拍了拍沈昊澤的肩。
“趕緊跟我們哥幾個老實交代唄,老規矩,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們都不懷好意地圍攻他。
“別亂說,她是我妹妹。”
長發哥們又開始起哄,“唉,你什麽時候多了一妹妹的,我們怎麽不知道呀。”
“好了,好了。我怎麽盡交了這們這幫損友。”
我猛然間發現沈昊澤跟我說話那口氣是一模一樣的。
接著他特霸氣地把我牽過來,“我可告訴你們啊,這是我叔叔女兒,她是藝術係大一新生,叫何心。以後有什麽事,你們可得多替我照著她。”
我繼續陪著笑臉,感覺這臉都快笑抽了。“請多多關照。”
“哦 ……!原來是小學妹啊,那我們肯定會好好關照的。”
“好了了,趕緊再排練。”沈昊澤把他們哄散開來。然後走到我跟前,小聲問我,“不好意思啊,我以為你們是明天過來,所以一大早就跟他們約好來家裏排練。”
“嗯,沒關係了。反正我現在在這也沒什麽認識的人,多認識幾個學校裏的學長什麽的也挺好啊。”
一戴著的眼鏡看上去挺斯文的男生更霸氣:“學妹,以後有人敢欺負你,我們逆流樂隊組團去給你報仇。”
“那你到時別後悔,我可是個麻煩精。”我捂嘴笑道。
“沒關係了,我們最不怕麻煩的了。”貝斯手講著一口廣東式國語。
“何心,要不要聽我們最新的創作,還沒有對外演唱過哦。”沈昊澤對我眨了眨眼。
我當然拍手稱好。要知道我在這座城市沒親人沒朋友,突然間多了一個哥哥和幾個熱情的學長,不亦樂乎。
那天晚上我們鬧騰到很晚,還搭車一夥人去外麵吃大排擋,然後天南地北的一頓瞎聊。我們吹著海風在江邊彈吉它。沈昊澤唱歌的聲音很好聽,我真的都快拜倒在他的百靈鳥似的嗓音下了。後來我們幾個人東倒西歪的躺在草坪上,我實在是太困了,就算是大地震估計我也醒不了,趴在沈昊澤的胳膊上睡著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昊澤,那晚我就像來到了美國西部牛仔布落。那晚,我似乎感受到了一陣溫暖的海風從大洋彼岸拂來。那段歌詞我已經記不得了,而我聽著節奏跳起了恰恰。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各自散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隻是迷迷糊糊聽見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實在是太困了。後來他把我一路扛回家,為此,他還取笑我膽特大,也不怕他會對我揩油吃豆腐什麽。我後來擺擺手說,借你十個膽你也不敢。因為我爸媽和你爸媽要知道了,非把你的皮剝下來不可。
晚上我和沈昊澤對課程表,除了周五,周一至周四我們的課程安排差不多。我和他都屬於典型的起床困難戶,不到最後一刻堅決不起床。於是我們倆早上都要搶洗手間。
這家夥腿長,動作比我利索,每次都是他搶先。要他生活在地震災區,這廝絕對溜得快。關於在搶洗手間這個問題上,他毫無紳士可言。有次他在裏麵蹲了呆了差不多半小時。站在洗手間門外的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您是在廁所裏視察工作體察民情嗎?這都幾點了。”
“馬上就好。”
而平時沒事在家的時候我倆最大的樂趣就是搶電視搖控。他喜歡看足球,我喜歡看韓劇。每次他非要跟我搶搖控的時候我就開始哭天喊地。“我要打電話告訴我爸,你欺負我。我不要在你家住了……”
我每次使出這招他就繳械投降,雖然他每次都恨得咬牙切齒。
當然,我們也會有默契的一麵。我喜歡陪他排練,聽他彈唱剛寫的新歌。他的書架上珍藏著我最愛的卡夫卡,我有張他最喜歡的搖滾明星的碟子。我們曾買過同一個牌子的衣服,都討厭吃波蘿蜜,愛好同一個影視明星,看過同一部懷舊經典電影。
幾天後叔叔阿姨出差回來了。他們看見我的第一眼就像看見了失散多年的親閨女,阿姨對我是又親又抱,說一眨眼怎麽就出落成這麽漂亮的一大姑娘。還問沈昊澤這幾天有沒有好好照顧我。
我就在琢磨怎麽大人說話都一個口氣。前幾天我爸來的時候也這麽說沈昊澤的,差點也把他認成兒子了。
他扯了扯我的衣服,暗示我得替他美言幾句。
我隻好跟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點頭稱讚他對我比對親妹妹還好,於是這家夥的臉笑得跟加州陽光似的燦爛。
叔叔阿姨在家的日子裏,我多少有了點拘束。雖說他們把我當成座上賓似的侍候著,但我也不能沒皮沒臉的跟大閘蟹似的在人家家裏橫行霸道。
我的性子又開始係統重裝,我開始裝淑女,沒事就獻殷勤。除了每天背得滾瓜爛熟的禮貌用語之外,還充分發揚勤勞美德。阿姨我幫您擇菜吧,我來幫您洗碗吧,我來幫你打掃衛生吧。叔叔我幫您拿公文包吧,叔叔我去給您倒杯水。哥哥我給你削蘋果吃吧,哥哥我給你榨了新鮮的果汁……
叔叔阿姨每天對我是讚不絕口,他們跟我爸通電話時,把我至少誇到十萬尺的高空上去了,說我懂事乖巧伶俐聰明,字典裏形容姑娘的好詞基本上全堆在我身上了,還把我誇得裏外鍍金好幾遍,我就有種坐飛機飛在雲端的感覺,特飄飄然。
沈昊澤說,他以前沒覺得父母在家的時候過得有多逍遙,自從我住到他家以後吧,隻要他父母在家我裝得特乖巧特懂事特討人喜歡,但他父母一走,我這條大尾巴狼又恢複本來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