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9)將計就計(下)
沙華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心涼過,比那萬.年冰川上的冷冽寒風都還要涼上幾分,他沙華捫心自問,絕無半點對不起手底下的兄弟們。
有什麽好東西,哪個不是跟兄弟們分了,或是直接讓給兄弟們的,他在戰場上做的每一次選擇,都是以兄弟們的安全為先的。
他永遠都明白一點,在戰場上他不僅是一個要打勝仗的將領,更是一位能帶領兄弟們活著回去見家人的兄長。
沙華麵無表情的臉上滿是寒意,那赤瞳在一片漆黑的小樹林暗暗發著亮,與獨狼瞄準獵物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此時才無比清晰的認識到,時間的流逝真的能改變一些東西,也或許是他從來都沒有認清過費常。
第一次進軍營裏,認識費常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可是那位在印象中樂於助人,性格爽朗的兄弟,就在悄然間變了,毒辣,狠厲,與魔淵的那些人無甚分別。
甚至隨意殺人,都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沙華的身影忽隱忽現,他終是在寂靜的小樹林裏隱了身影,朝費常去的那個方向,跟了上去。
費常去的那個地方,沙華其實也沒有想到,因為那是別有洞天的入口,是他花了那麽多心思為手底下的兄弟籌備的一個家的入口。
沙華尾隨著費常,來到了那個洞穴裏,這個洞穴裏,他走過了不知多少遍,可這一次進入洞口,卻像是第一次進去一樣,他從來都不知道這個洞穴裏還有這樣的地方。
費常打開了暗道的門,隨著一條漆黑的隧道,走進去,走到底的地方,是一處寬闊如地宮的巨洞,而那巨洞裏纏滿了一種綠色的植物。
沙華望著已然充滿整個洞穴的植物,背後突然湧上了一陣巨寒,回想當初,其實找到這個洞穴的人,並不是他,而是費常。
他真的想不到,當初費常是懷著怎樣的一顆心,讓他以這洞穴為媒介建立小世界的。
他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講,或許從當初進飄渺山開始,費常就已經將這當作是他們一群人的墳墓了。
被背叛的刺痛感像是萬蟻噬心一般逐漸爬滿了沙華整個胸口,那植物沙華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當初征戰期間,他們為了躲避敵人而誤入了死亡穀,這植物正是死亡穀的守護者,當地人稱這種植物為“蔓青”,以其像青色的藤蔓而命名。
這種類似藤蔓的植物,在漆黑的環境中增長,培養起來毫不費力,他們的繁殖程度極快,待他們的根狠狠地紮入某個地方,甚至開了花之後,在那地方呆著的人,會隨著花的香味變濃而慢慢的失去生機,而待花落的那一刻,吸入了花香的所有人便會如同巨型火藥一樣,炸了自己的同時,毀了整個家園。
當初他們不慎中招,幸好遇上了當地的人,才挽回了將近一半兄弟的性命,沙華從沒有想過,有那麽一天,還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到這種植物。
好在費常行事一向謹慎,蔓青開花之後,便會從地底下出來,尤其是開了花之後,再難隱藏,費常在這地洞裏設了結界,讓這蔓青沒辦法跑出洞口。
從這洞穴裏幹癟不一的屍體看的出來,費常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拿活人來“喂”這些蔓青,催促蔓青生長,直到喂到蔓青現在這幅龐大的身軀。
“行了,別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費常突然轉身望向了沙華的方向,詭異一笑,“我的小將軍呀,別人可能察覺不到你的氣息,我跟了你那麽久,你的氣息我能不知道?”
沙華沒有多意外的顯了身形,費常低低的笑了幾聲,像是敘舊一般道,“怎麽那麽老實,就不怕是我詐你嗎?”
沙華默不作聲,看著費常,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費常卻像是瞧不見一樣,他長歎了一口氣,一手攤著,一手拿著匕首,臉上還掛著沙華最熟悉的微笑,他打量了沙華許久,才感歎了一聲道,“哎呀,沒想到當初隻長在我肩膀處的小夥子,如今,時過境遷,竟也成了萬民敬仰的大將軍了。”
費常緩緩走到一蔓青旁坐下了,沒有絲毫對蔓青的畏懼,他繼續對著沙華笑道,“你說說你,你憑什麽呀?”
“憑什麽我比你先進的軍營,可最後你成了將軍,我卻還隻是混的個士卒,憑什麽所有人都喜歡你,而我卻要遭受一個醜娘們的嫌棄!”
費常說著,往地上呸了口唾沫,仰天大笑了幾聲,他突然走向那屍體堆裏,翻出一個癟的不像話的屍體,“瞧見沒!這是嫌棄我的下場!”
費常拎起那屍體,狠狠地砸向了一旁,“你個醜娘們,居然還敢嫌棄老子!你也不瞧瞧你,你配嗎?”費常說著,又狠踢了幾腳。
費常扭動了一下脖子,脖子處“哢嚓哢嚓”的響,他忽而又轉過了身體,看向沙華,眸中那眼白的地方,已全然變黑了,真真是變成個怪物了。
“哎喲,真對不住,都忘了將軍在這了,讓您見笑話了不是。”費常一臉獻媚的笑,手中的匕首卻是不自覺的轉動了起來,徑直朝著沙華飛去。
那匕首刀刃很是鋒利,削鐵如泥,沙華記得這是當初他從敵人手中奪過來送給費常的,而如今這把匕首卻攻向了他。
那匕首徑直的朝著沙華的臉中央而來,沙華眼睛都不眨一下,絲毫不躲閃,隻是這樣冷眼望著費常,那匕首眼看著就要刺向沙華。
可在即將靠近之際,那匕首卻是硬生生的轉了個彎,堪堪從沙華的臉側劃過去,沙華隻覺得臉側一陣刺痛感,一道血痕便現了出來。
那匕首轉了個彎,又回到了費常手裏,費常陰沉著臉,嗤笑了一聲道,“為何不躲?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不成!”
沙華歪著頭,看了費常一眼,篤定的說了一句,“你怕我。”
費常聞言一怔,隨即捧腹大笑,像是聽到什麽極好的笑話似的,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都未見停下,好半晌,他才反應了過來,“你這人也太可笑,太自負了,你有什麽可怕的,我又為何要怕你?”
費常說完,卻發現眼前的人已經沒了蹤影,他手中的匕首現在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原是沙華不知何時就到了他的身後,沙華亦笑了,“你說是為何?”
他憑什麽當的將軍?真是笑話,哪次生死關頭不是他站出來,他是闖來了多少鬼門關,才換來的那所謂萬民敬仰的將軍。
說句實在的,讓沙華現在捏死費常,簡直是易如反掌。
費常緊攥著手,竭力的忍住自己身體下意識的顫抖,可那細小的弧度,還是被沙華瞧見了,沙華“噗”的笑出了聲。
“你說他們為什麽會選你呢?你以為妖皇派你來做奸細,當真是賞識你嗎?妖界的子民現在都知道大將軍我在這飄渺山上,若是我無緣無故離世,那總要有個替罪羊,以平民憤不是,他們從一開始讓你就來,便沒打算讓你回去。”
沙華將匕首塞回了費常手裏,繼續道,“你以為飄渺山身邊有奸細,妖皇身邊就沒有了嗎?費常,你跟在我身邊這麽久了,怎麽還是如此不了解我?”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再準確不過的刺在了費常的胸口,費常心中的怒火,頃刻間被澆了好幾盆冷水,他就像個跳梁小醜一樣,被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到頭來,還是擺脫不了任人使喚,宰割的命運。
費常低垂著頭,沙華可以看到眼前的費常整個身體都已經被黑氣籠罩了。
費常抬首,神智已然完全被吞噬,他“桀桀桀”的笑了起來,沙華淡然的說了出口,“你不是一直想著殺了我嗎?來吧,現在我就站在這裏。”
費常的脖子歪了一下,隻是衝著沙華“桀桀桀”的笑著,他猛的向沙華衝了過去,就是一掌,沙華卻是一腳將費常踢到了一邊。
在洞穴的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朵紫色的花,緩緩落下了,沙華身後不遠處的一屍體,突然爆炸,沙華迅速躲開,後背卻還是避免不了的受了傷。
血,頃刻間,浸濕了沙華玄色的衣服。
費常笑聲越發大了,他見沙華受了傷,便又攻了過去,直朝著沙華的傷處而去,又一朵花悄然落下,費常身後的一屍體,又爆炸了。
沙華幾乎是沒有多想,便推開費常,讓費常遠離危險,而自己卻被炸到一旁。
回頭看到這一幕的費常有些呆住了,那眼黑的地方,隱隱有些泛白了,費常眼眶紅了,卻不太明顯,他嗤笑了一聲,顫聲道,“你特麽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憑什麽救我!誰讓你救了!”
費常身體上的黑氣有些許散去了,他隻感覺頭部劇烈的一陣痛,他抱著頭,痛呼出聲,恍惚間,他看到了那些刹那間全部萎了的花,他手上念著訣一把將沙華推出了洞穴。
費常望著死死盯著他的沙華,突然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他大笑了幾聲,隨著火光一起消失了,老天爺,下輩子別再讓他遇到沙華,也別再讓他從軍了,其實平平淡淡的種田生活,也很好。
結界中的洞穴,被炸了個粉碎,連著別有洞天內的所有地方,都免不了受到影響,頃刻間塌了個徹底,費常在最後一刻將沙華送了出來。
沙華眼睜睜的看著入口塌了,那裏埋葬著他的好兄弟,蔓青最懼火光,在火光之中,基本上是會化成灰了的。
灰蒙蒙的天,隱約透著些許亮,原是天已經亮了,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沙華突然笑了,臉上是雨還是淚,已經分不清了。
怎麽辦,他突然好想看到曼珠,真的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