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9）解魘
曼珠回想著村裏人的情況，他思量了一番，還是決定詢問出口，“這村子裏的人是……？”
沙華望著他杯中浮起的那枚嫩葉，聞言，淡然一笑，“哦，你說他們哪，他們都是原先跟在我身邊的部下，我退了下來後，他們有些人便跟著我一起退了。”
沙華說著，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又補充道，“這麽一大夥人，習慣了四處征戰，身上大多帶著傷病，找個正常營生不容易，所以，我便將他們聚在一塊，大家夥湊合一下，一起在這村子裏過日子，好在我尋的地方不錯，每年收成都很好，他們有些人也都找著媳婦兒了。”
沙華說到最後，把自己都逗笑了，這世間，不論是五界中的哪一界，打仗行軍有多辛苦，這其中滋味也就隻有參與其中的人才會真正懂得。
旁的人說什麽了解，那都是虛的。
因著以往是軍人，退役下來後，又帶著傷病，尋常人家的好姑娘見了，都是避之不及的，他的那些兄弟們中，能找到歸宿的，那是真的有福氣的。
他真心祝福那些兄弟的同時，也有些許羨慕，羨慕之際，卻又不由在心中感歎一聲，何時他也能有良緣。
沙華知曉自己的脾性，若是真的看上了哪家良人，除非那良人心中已有了人家，否則他是斷不會輕易的罷休的。
沙華眸色微暗，麵對於眼前的這人，他知曉該怎麽做。
曼珠聽完沙華的一番言論後，眉頭不由皺起，他並不知曉沙華心中思量，隻是聽了沙華口中所言，他不免想起了天界在他手底下的將士們。
曼珠回想著，以往征戰的時候，他大多都將心思放在了如何打贏這場仗這一方麵，他好像從來就沒有關心過那些戰士們。
他手底下的將士都是士氣高昂的，他們都相信他能打一場勝戰，帶他們安然回去，可打仗，免不了會有傷亡。
曼珠臉色忽而有些蒼白起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戰場上的場景，冷漠的有些無情的他，一次一次的讓那些衝鋒隊衝上前去。
那些天界的戰士們，往往從一開始參加戰爭，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沒有多少是打算活著回去的，於他們而言，能回去一次便是賺了一次。
曼珠垂眸望著自己的腳下，他仿佛看到了皚皚白骨堆積成山，而他就在山頂上，那些亡魂都在向他招手。
沙華瞧著曼珠的臉色突然變的蒼白起來，他忙抓住了曼珠放在桌子上有些顫抖著的手，那手刺骨的冰涼，沙華運用靈氣檢查曼珠體內的情況，方才知曉，曼珠正處於即將突破境界的階段，他剛剛的一段話，正好擾亂了他的道心，曼珠竟是直接在他麵前入了魘。
沙華蹙眉，急躁的歎息了一聲，對自己方才的“脫口而出”悔恨的不行，沙華雙手緊握著曼珠的雙臂，緩緩的向曼珠體內輸送靈氣。
沙華透過曼珠失了神的眸子看過去，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骨堆，而曼珠小小的身影，此時正坐在那白骨山堆的頂峰，他的腳邊是一柄雪白透澈的長劍，那綁在長劍上的劍穗輕微搖晃著，而藏於白骨中久久未散去的亡魂。
此時像是看到什麽救贖一樣，紛紛朝著曼珠伸出了手，離曼珠近點的，更是使出了全力撕扯著曼珠的衣服，身體。
曼珠像是被奪了魂一般，毫不反抗，白骨堆慢慢的陷了下去，似乎要把曼珠徹底吞噬，好將曼珠拉入那無間地獄。
沙華心急，大聲喚了一聲，“曼珠！”
那即將被陷入曼珠的身體微微一僵，眸中恢複了些許神采，他用細如蚊鳴的聲音，回了一句，“誰？”
曼珠動作僵硬的轉了轉頭，打量著四周，除了白骨，什麽都沒有。
沙華微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曼珠隻瞧著眼前忽而現出了輕微的白光，那白光逐漸凝成了一個人形，那人長的分外俊俏，隱約有些眼熟。
沙華懸浮在空中，伸手握住了曼珠的雙手，他懂曼珠心中所想，他又何嚐沒有想過，那些算是被他間接害死過的生命，一條條算起來，他照樣是罪無可逭。
就是因為想了，他如今得了空閑，才盡量去彌補他還能彌補的，做他還能做的。
曼珠許是從未想過這些，聽了那番話，便容易陷進去一個死胡同。
沙華溫柔一笑，揉搓著曼珠冰涼的手，希望能給曼珠一些溫度，他緩聲道，“那些人的死去，並非全是你的過錯，你無需過分自責。”
曼珠遲疑了片刻，眼眶有些紅了，“怎會？”怎會不是他的過錯？那是他手底下的兵，而他便是用兵之人，從未有人在他眼前提起過那些兵的安危。
也從未有人告知於他，那些因傷不能再上戰場的兵以後會是如何？
在曼珠的印象裏，天界是極為殘酷的，隻能容得下那些有價值的人，而那些沒了用處的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沙華瞧著曼珠這番情形，宛若看到了剛上戰場的自己，縱使打了一場勝仗，卻仍舊會為那些死去的將士而痛哭流涕。
這或許是每個上了戰場的人都需得經曆的，可時間久了，便也懂了一項鐵理，隻有打贏了，你才能帶更多的將士回家，隻有打贏了，那些將士的犧牲才不會白費。
沙華捧起了曼珠的臉，問了一聲，“你打的每一場戰役，可有輸過？”
曼珠愣了一下，隨即回道，“不曾。”
沙華笑了，心說，自己看上的人果真是優秀，他繼續問道，“在戰場上做的決定，你可曾後悔過？”
曼珠仔細回想了一番，很快便回道，“不曾。”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他所做的決定，都是那時候，損傷可以化到最小的決定。
沙華眼中閃過一抹純粹的欣賞，他再而問道，“你可曾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手底下的兵？”
曼珠抬首看向沙華，毫不遲疑道，“不曾。”曼珠說完，看著沙華臉上洋溢著的笑，忽而，便懂了，沙華所言何意。
既然不曾有過遺憾，那他又有何懼，何悔，過往一切無法重來，但求無愧於心。
曼珠眼前視線逐漸變暗，他嘴微微張起，道了聲，“多謝。”
沙華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已經倒在他懷中的曼珠，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攬腰抱起了曼珠，將他抱到床上，讓曼珠好生休息一番。
沙華剛想為曼珠蓋上被褥，便聽見門口處一聲大喝，“你把我家主人怎麽了？！”
胖精靈有些擔憂的從小一頭上起身，飛快的向床邊飛去，這人雖然有些地方不好，可總的來說，對他算是極好的了，他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精靈。
沙華的手一頓，隨即繼續將被褥蓋好，他瞥了胖精靈一眼，解釋道，“你家主人無礙，隻是有些累著了。”
胖精靈狐疑的看著沙華，他飛的近了些，打量著曼珠，發現曼珠呼吸平穩，一切如常後，懸著的心便也鬆了下來。
胖精靈有些後悔將不諳人情世故的曼珠如此輕易的交給旁的人，尤其是這個明顯對曼珠“不懷好意”的男的。
胖精靈陰沉著臉，麵色不悅的對沙華道，“你可以出去嗎？有我在這照顧我家主人就好。”
沙華挑眉，隱隱有了些許怒意，他望了一眼麵色還有些蒼白的曼珠，隻道了一聲，“好生照顧好他。”
隨即便匆匆離開了，那門在沙華走出去房間的刹那間，便關上了。
還未來得及進房間的樹精小一，一臉茫然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撓了撓頭，不明白小胖為什麽突然之間就生氣了，“將軍，怎麽了這是？”
沙華瞧著已經黑了天，在望了望沒有亮燈的房間，他有些無奈的道了一聲，“無礙，你先回去吧！”
小一乖順的點了點頭，遁地而去，獨留沙華一人在院中，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沙華有些擔憂的望著房間的方向，久久未回過神，沙華心中暗道，初次見那胖精靈討喜，那定是他的錯覺。
沙華伸手從懷中掏了一個小竹盒子出來，他將那竹盒拋在地上，那竹盒轉眼間便變成了一個小竹屋，沙華走進了那小竹屋。
竹屋裏寬敞的很，放的東西也都很全，沙華許是真覺得乏了，躺在那床上，沒有多久，便呼呼大睡了。
沙華此番一夜無夢，竟是一好覺睡到天明。
約莫是在雞打鳴的時候，沙華準時的睜開了雙眼，村子裏的人大多也都是在這個時間點起的。
沙華起身出了竹屋，將那小竹木盒子收了回來，房間裏還沒有什麽動靜，沙華望了望天色，想著還是去村裏串串人家的好。
天色還未完全的亮，那吹過來的風透著些許寒意，還未走上幾步，感覺身上就已經有些許濕了。
這村裏早上蒙蒙亮的時候，總是會起些許霧氣，然後凝結出露水。
沙華思及此，剛踏出去的腳為之一頓，他腦海裏不禁浮現出曼珠滿足的神色，他有些無奈的轉過了身，看著院子裏的奇花異草。
用露水泡的茶，極為甘美，這茶，不僅能靜心，還能凝神，沙華想著曼珠的情形，他笑著歎了口氣，也罷也罷。
若是能博“佳人”一笑，辛苦一番，也是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