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8）不離月
月無言這一覺便睡到了翌日下午，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月無言睜開了雙眼，頓時感覺到全身酸軟無力，他撐起身子，搖了搖頭，手忽地一下又失了力氣，一雙手忙掀開簾子，扶住了月無言，“不是說好了，我就在旁邊，醒了便喚上一聲。”
月無言蹙眉望著外邊的天色，任由拾玖將他扶著，靠在床邊上，“拾玖，我睡了多久了，現下什麽時辰了？”
拾玖聞言有些擔憂的望向月無言，“你睡了一天一夜，現在剛好未時三刻。”拾玖說完，又接著詢問了一句，“可要吃些什麽？那兩位紅線小仙已經過來問了很多次，都被我打發走了，想來，他們也是擔憂的緊。”
月無言的唇色都有些泛白，身上出了層薄汗，隻覺得難受的緊，“我想先去沐浴一番，再說。”
月無言掀開被褥，拾玖無奈，扶起月無言，隻是扶著，都感覺到月無言並無多少重量，“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月無言挑眉，盡管眼神中並未多少光亮，他調笑道，“我不可以，難道你還要貼身侍候不成？”
拾玖的神情很認真，他對月無言並無那般心思，一起共浴也並無不妥，況且月無言現下的情況，他都怕月無言暈在那浴池裏邊。
拾玖毫不掩飾對月無言的關心，月無言冰涼一片的心，湧上了些許暖意，“放心，我隻是睡的太久了，有些脫力罷了，並無甚大礙，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你太大驚小怪了。”
拾玖聽此，並未放開月無言的一隻手臂，反而攬的更緊了，另一手搭在了月無言的另一手臂上，月無言感覺自己都快被拾玖夾在臂彎裏了。
月無言輕笑，任拾玖將他扶出門外，月無言忽地望見了那姻緣巨樹，腳步為之一頓，他開口問了一句，“他可曾回來過？”
淡淡的，聽不出情感起伏的一句話，拾玖卻無端品出一點不舍，他？不用思考也知道月無言問的究竟是誰，拾玖沉默了半晌，實話實說道，“你昏迷期間，他未曾回來過。”
月無言身體小弧度的輕顫著，拾玖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他攬的更緊了一些，便聽到月無言小聲喃喃了一聲，“是嗎？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拾玖在心中歎息一聲，不再說些什麽，他閃身，輕車熟路的帶月無言來到那有浴池的院落裏，以往，他總是來月無言這裏蹭酒喝，喝的起了興致，他便也懶得回自己的府邸，在這相思閣住下了。
次數多了，這相思閣的院落布局他便也了然於胸了。
“有事再喚我，我去讓那兩位紅線小仙給你準備些吃食。”拾玖對月無言囑咐了一聲，見月無言乖乖點了頭，他才閃身從院落裏離開了。
月無言垂眸，望著那水麵上的騰騰熱氣，他緩緩解開了衣服，掛在那處衣架上，浴池裏的水，水溫正好，月無言靠在浴池邊，閉上了雙眼，身上的疲乏都退去了不少。
月無言感覺到仰起脖子，舀了一點水，衝了衝臉，眼前突然籠罩著起來了一層陰影，月無言猛地睜開眼，卻發現隻是天上那日頭被一抹厚實的雲彩擋住了。
月無言伸手捂住了眼睛，無聲的笑了，剛剛那一瞬間，他還以為，還以為是藍漓回來找他了。
月無言發出了一些聲響，那聲音聽著有些哽咽，他鬆開了手，眼眶微紅，月無言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將自己慢慢沉進這溫水裏，他真的有些累了，好想再好好睡上一覺。
一覺醒來，藍漓並沒有離開，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藍漓。
月無言意識逐漸模糊，耳邊突然響起了他思念著的，卻又不敢再靠近著的聲音，這才多久，他竟然就那麽想那隻貓兒了嗎？想的他都開始出現幻聽了。
“無言，無言，月無言！”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呼喊，響在了月無言耳邊，月無言一個哆嗦，身體猛地一僵，他睜開了雙眼，麵前是藍漓放大了幾倍的臉。
這不是幻覺，他的身上披著件藍漓的外衫，此刻正躺在藍漓的懷裏。
藍漓的眼神不複往日的茫然，是再清明不過的了，藍漓紅了眼眶，滿臉焦急的望著他，藍漓摟著他的雙手不自覺的縮緊，藍漓咬牙突然衝著特低吼了一句，“月無言你瘋了不成！”
若是他再來晚一些，就那麽晚一些，藍漓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他將月無言摟進懷裏，像是想讓月無言與他融為一體一般，他的身體還在顫抖著，“無言，你別嚇我啊。”
月無言張開了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雙手攥緊之後，又緩緩鬆開了，他終是繼續做著他該做著的事，月無言隻覺得胸口悶的難受，他的眼角不自覺的流下一些眼淚，他冷聲道了一句，“放開我！”
月無言使勁全力想推開藍漓，無奈藍漓力氣太大，他如今又實在虛弱了一些，藍漓猶如磐石一般，絲毫沒有放開月無言的打算。
藍漓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自嘲的一笑，隨即鬆開了手道，“怎麽了，這才半天沒有看到你的那位情人，你就想他了？”
月無言站起身，沒有說話，藍漓便當他是默認了，藍漓垂眸，眼神微暗，他向月無言那處走了一步，語氣略顯陰沉，“所以呢？你的下一步便是趕我走了對嗎？省得整天賴在你這相思閣，耽誤你與那人的好事。”
藍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一樣，毫不客氣的戳進月無言的心髒裏，月無言心疼到無以複加，他望著在他不遠處的藍漓，那雙如同藍寶石的雙眼裏滿是受傷的痕跡。
他下意識的想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轉過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冷漠一些，“我本來就隻打算收留你到你傷好之時，如今你身體痊愈，神智清醒，更何況拾玖也回來了，我沒有理由再留你在這相思閣繼續待著。”
月無言隻感覺自己所說的話就像是一把雙刃劍，讓藍漓體無完膚的同時，也讓自己遍體鱗傷，他不敢轉過身去，他的臉上已然已經淚濕一片。
藍漓一把抓過月無言的一隻手，瞳孔猛地一縮，眸中不由閃過一絲痛苦，他嗬嗬笑了兩聲，聲音更是低沉，“收留？原來你隻是見我可憐收留了我？”
既然隻是收留，這人又為何要對他那般溫柔，對他那般的好，讓他對這人產生了眷戀，產生了不舍，產生了想和這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
原來，這一切，真的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嗬，當真是可笑，可笑至極，他現在這幅想要求著月無言讓他留在相思閣的麵孔，真真是醜陋極了。
月無言隻感覺握在他手腕處的手，握的越來越緊，像是要將他的手腕擰斷一般，可貼在他手腕處滾燙的溫度，又讓他不自覺的留戀，不舍得甩開。
這樣的僵局，終是被前來尋月無言的拾玖打破了。
拾玖一把摟住了月無言，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脫下，蓋到月無言的身上，隨即輕輕一點藍漓手上的某處，藍漓的手突然一陣發麻，他不自覺的一縮，便鬆開了對月無言的桎梏。
拾玖將已哭成淚人的月無言摟進懷裏，伸手將月無言的頭埋在他的胸口，他胸口處立刻傳來了些許濕意，他拿起月無言那已經青紫的手腕，眼神陰鷙的望向藍漓，“無言，說的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藍漓冷哼一聲，隻覺得心頭的火越燒越旺，他咬牙道，“這與你何幹，這是我和無言之間的事情！”
拾玖冷笑幾聲，反問道，“你說這跟我有何幹係，無言是我的愛人，而你，嗬，明知他已經是有了伴侶的人，還如此厚顏的在此處糾纏不清，你又有何顏麵還站在此處。”
“我家無言，心地善良，當日念你有傷在身，才留你在這相思閣，沒想到，倒留了個白眼狼，恩將仇報，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讓無言對你棄之不顧！”拾玖冷哼一聲如此道。
藍漓的手攥的死緊，點滴血珠緩緩沿著藍漓手的弧度往下，滴落在地上，藍漓咬唇，很快，嘴裏便彌漫著血腥味，眼前的這兩人真的是相配的很。
藍漓頭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在這相思閣是有多麽多餘，他，不過是個外人，現下如此糾纏，當真就像個跳梁小醜一般，藍漓苦澀一笑，心中有太多的不甘。
為什麽不是他先遇到月無言，為什麽無言不是他的，他曾經以為月無言的溫柔隻是他一個人的，可到頭來，終還是他想的太多，他藍漓在哪兒都是多餘的那個。
藍漓腦海裏不停的閃過，那衝天的火光，那個已經被稱作“九幽塚”
，或許，這世間隻有他一人還記得地方，藍漓感覺五髒六腑都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就好像他也在當天的火光裏，被燒成灰燼一樣，喉間一抹腥甜味湧了上來，藍漓的眼前不自覺的發黑了一會兒，等那些黑色的點點逐漸從他眼前退去，他才道，“我隻再問無言一句話就好。”
藍漓方才的狠厲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消失殆盡，語氣裏滿是懇求，那眼神裏忽地多了一抹死寂和決絕。
拾玖垂眸不語，默默征求著月無言的意見，月無言輕輕點了點頭，隨即轉過了身去，依舊是倚在拾玖身上，垂著頭，不看藍漓。
藍漓望著月無言下意識的抓緊拾玖衣袖的動作，眼神越大悲涼，他低聲道，“你當真，”藍漓想問的話，卡在喉嚨口，半天說不出來，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努力了好一會兒，那聲音都開始發顫，“當真，從未喜歡過我嗎？”
月無言半天沒有開口，藍漓臉上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知道了，藍漓多謝無言上神的收留，告辭。”
藍漓瞬間沒了蹤影，月無言崩潰哭出了聲音，他被拾玖扶著慢慢的蹲了下來。
“拾玖，我喜歡他啊……”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我知道。”拾玖將月無言攬進懷裏，讓月無言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輕拍著月無言的後背，聽著月無言無助的喃喃聲，又重複了一句，“我知道。”
他知道月無言有多麽喜歡藍漓，知道月無言做出這個決定有多痛苦，更知道月無言剛剛有多麽想衝過去抱住藍漓……
但是他更清楚的知道，沒有什麽比月無言的性命更重要。
希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目睹了這一切的拾玖突然有點不確定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