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8）塵埃
月無言心中估量著，果真在午時之前趕了回來，那小天狐被他隨手扔在了天狐皇宮中一個即將有人路過的院落裏，此刻，應該已經被發現了。
月無言一手持袖口，一手背在身後，從浮生殿出來，向著那姻緣巨樹那處走去，步伐稍微有點快了，月無言輕喘著氣，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有些忐忑。
天界的天氣一向是極好的，一般情況下不會出現什麽陰雨天氣，那陽光不會太刺眼，也不會曬的你太過燥熱，是那種恰當好處暖洋洋的感覺。
月無言越靠近那姻緣巨樹，腳步反而慢下來了，空氣中很是安靜，安靜的他似乎隻能聽見自己體內不停打著鼓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很是有力。
月無言不禁想象著他待會兒會看見的他家貓兒的姿態，是否又會和平時一樣，趴在那粗壯的樹幹上，雙爪交疊著，頭放在交疊著的爪子上麵，時不時點個兩下……
月無言光是這般想著，心情便不由愉悅起來，他立至姻緣巨樹下，閉上了雙眼，感受著姻緣巨樹上，獨屬於他家貓兒的那一份氣息，沒多久，他睜開了雙眼。
繞著那巨樹的根，走了幾步，再抬頭，月無言就此愣住了。
隻因仰天朝上，在那樹幹上躺著睡的正香的白衣男子。
穿過繁茂枝葉，漏下來的點碎金光，潑灑在了藍漓勝雪白衣之上，那白衣是他之前托紅豆趕製而成的，前些日子剛交由他手裏沒多久，便轉而讓藍漓試穿上了。
用愁雲緞做的衣服，很輕柔，很好看，贈予藍漓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月無言沒想過會遇上藍漓化作人形，躺在這樹幹上，睡熟了的樣子，他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眼神滿含眷戀的望著熟睡的藍漓，月無言望了一會兒垂眸，就那樣靜靜的立在了原地，沒有離去，亦沒有出聲打擾藍漓。
樹幹上躺著的藍漓，交疊在腦後枕著的雙手，微乎極微的動了幾下，他輕輕睜開了雙眼，眯著眼睛望著那蔚藍的天空，其實，幾乎是月無言靠近他的那一瞬，他便醒了。
藍漓的眸子裏的無可奈何再明顯不過，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緊接著起身，一手打在樹幹上，一撐，他朝著月無言站的那處跳了過去。
他穩穩的站在了月無言麵前，衝著月無言咧嘴一笑，笑的眼睛都有些彎了，眼神清澈純粹的不像話，藍漓一把將月無言摟進了自己的懷裏，把臉埋在月無言的頸間蹭了蹭，他輕聲道，“月……”
低沉悅耳的嗓音縈繞在月無言耳邊，月無言展顏一笑，雙手回摟住藍漓，他輕撫著藍漓柔順的墨發，點頭應了一聲，“嗯。”
月無言白皙如瓷的臉上染上了一層薄粉，他輕輕推開了藍漓，在藍漓再單純不過的目光下，他牽起了藍漓比他略大了一圈的手，伸手將藍漓有些亂了的發弄好，才詢問了一聲，“餓了嗎？”
藍漓撓了撓頭，聞言，猛地點了點頭，肚子適時的傳來了抗議聲，證明了藍漓說的確實是真的。
月無言的目光越發柔和，他握著藍漓的手握的緊了些，轉過身不再看藍漓，隻道，“既然餓了，那我們便走快一些，總是這樣餓著，餓壞了身體可不好。”
藍漓望著月無言與他相握的手，眼神微暗，卻是毫不猶豫的大聲“嗯”了一聲，隨著月無言前去。
待到了房間裏頭後，桌子上的吃食已經備好了，想來應是兩位紅線小仙做的。
月無言牽著藍漓走到桌子旁坐了下來，月無言吃過了藍漓做的飯菜，反倒是對紅線小仙做的這些，沒有多少興致了，他想著，什麽時候，還得找個法子，哄藍漓給他做一頓才是。
月無言望著藍漓放光的眼睛，沒有再說些什麽，隻是拿過碗筷，給藍漓盛好飯，看著藍漓狼吞虎咽香噴噴的吃著飯菜的樣子，莞爾一笑。
月無言不住的給藍漓夾著菜，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桌子上的飯菜都已被藍漓解決的差不多了。
藍漓一臉滿足的摸著自己的肚子，打了個飽嗝，月無言輕笑一聲，剛想說藍漓兩句，便聽到了外麵由遠到近的大喊聲。
月無言收斂了笑，聽著外頭那聲音，下意識的蹙眉，沒有一會兒，一位胖乎乎的男童，便氣喘籲籲的跑進了月無言的房間裏頭。
近日，兩位紅線小仙都還在休息當中，相思閣在某種意義上算是沒人經管的，可他月無言還在這相思閣內，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事，隻是前來拜訪的上神上仙們，可能就會做出些沒有規矩的事。
因著這平日裏，前來拜訪的人，大多是由紅豆招待的，不熟的那些上神上仙們，經由紅豆篩選過後，再決定月無言是否要與他們見上一麵。
紅豆所管轄的事務一向處理的很好，月無言也省心的很，所以也不曾想過，有那麽些天，紅豆不處理這些事了之後，他當如何。
月無言有些許不悅的望著突然衝了進來的胖童，那胖童身上穿著的衣服樣式眼熟的很，月無言瞅著那胖童臉上的焦急萬分的樣子，他歎息一聲，詢問道，“出了何事？如此驚慌？”
月無言詢問完，忽地一下想起這胖童身上所穿的衣服，赫然是那老君的丹香台.獨有的。
那胖童聽著月無言的話，竟“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隨即“噗通”一下，衝著月無言就跪下了，一跪下就開始磕頭，“求無言上神救救我家老君吧！”
月無言眉間皺的更深了，那胖童抬首之際，那鼻涕眼淚都流在一處的模樣，著實讓他倒胃口的很，他抬手一揮，那胖童跪在那便不得動彈了。
月無言瞧著胖童終於消停一點的模樣，冷聲道，“再吵就將你扔出相思閣，所為何事，簡明扼要的說出來，多說一句廢話，我可沒你家老君那樣的好脾氣。”
胖童聞言，身體猛地想抖上兩抖，可又因著被月無言給定住的緣故，那身體不由抽搐的模樣，便入了藍漓的眼簾，藍漓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藍漓瞧著現在有些嚴肅的氣氛，又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免得自己笑出聲來。
月無言側頭看了藍漓一眼，安撫性的一笑，示意藍漓笑笑也是可以的。
胖童望著無言上神對藍漓的態度，又對比了一下老君對他的態度，胖童忍不住又紅了眼，隱隱又有要大哭一場的衝動，瞅瞅別人家的上神對手底下人的樣子，再想了想自家上神一個勁兒惹禍甩鍋給他們的樣子。
胖童忽然輕歎了一聲，三下巴跟著微微抖了幾下，他臉上滿是滄桑之態，說多了都是淚啊！
月無言安撫好了藍漓，轉過頭麵無表情的看向地上的胖童，道，“說！”
胖童回過神，連忙應了好幾聲“是”，才解釋道，“無言上神，是這樣的，我家老君從您這回去之後，不知怎麽的，突然就讓我們將他煉製好的最好的丹藥全都備起來裝進儲物戒中，一副要跟誰私奔的架勢……”
私奔？月無言聽著嘴角抽搐了一下，果然是應了那句話，“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老君就那個樣子，他手底下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胖童嘴一開，便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他繼續道，“我們幾個守爐童子起了疑，便問了老君一句，問他準備這些要幹什麽，誰知老君隻說了兩個字，追人。”
追人？月無言神情閃過一絲嚴肅，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那胖童又道，“本來我們幾個還不知追人是什麽意思？哪曉得，老君竟將他早些年間，去戰場的行頭都找了出來，無言上神，怎麽辦哪！老君這是要追竹瀝上神去啊！”
“我聽說了，竹瀝上神這回回軍營，可是衝著魔域那邊去的，我家老君這般衝動，若真追到了竹瀝上神那裏去，怕是又要……”
胖童這回還未說完，便被月無言打斷了，月無言陰沉著臉冷聲道，“又要如何？你可知光是憑你剛剛說的話，我便可除了你的仙籍，讓你再經曆百世輪回，好好曆練幾番！”
胖童聞言，臉瞬間沒了血色，他這也才察覺到方才他說了些什麽，他連忙顫聲道，“上神，上神，小的知錯了，小的也是一心想為老君著想！”
月無言嗤笑一聲，道，“你若是真想為你家老君著想，不如就先別說話了。”月無言說完，指尖絲縷灰色煙霧便朝著胖童頸間位置而去。
胖童躲避無法，他再想說話時，便已經發不出來什麽聲響了，他隻聽的月無言道，“你家老君的事用不著你過問，回去該做些什麽，還是做些什麽，就跟你家老君在丹香台的時候一樣，管好其餘的童子們，別讓他們也嚼什麽舌根子，如今的天界最忌諱什麽，我想你應該也是清楚的，隻有你家老君好了，你們這些童子才能安然無恙。”
“好好記住我說的話，若真出了什麽事，便再來相思閣尋我。”
胖童聽完月無言這句話，再回過神時，便已經站在相思閣門外了，就好像他從未進去過一般。
胖童慘白著張臉，背後已然出了一層冷汗，他曾有那麽幾次，隨著老君進過相思閣，他原以為無言上神應是個好說話的，胖童咬牙，思及方才月無言所說的話，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相思閣。
房間裏頭，月無言有些後悔將自己有些陰沉的一麵暴露給了藍漓，他垂眸，不敢看向藍漓，半晌，他才輕聲詢問了一聲，“怕嗎？”
而藍漓幾乎是立刻給出了回答，“不怕。”他又怎麽會怕這些，他最怕的，關乎月無言的，唯有一事，便是月無言親口對他說，不要他了，不再需要他藍漓了。
除了這麽一件他最害怕的事，其餘的於他而言，不過是塵埃般重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