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4)
因著還要收拾廳裏的血漬,沈薔薇怕吵醒屋裏的丫鬟,隻得輕手輕腳的忙活著,直到了天色微亮才回了臥室去,這幾日她幾乎是忙碌的連軸轉,這會兒伏在床上,也不過片刻的功夫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雖沉,夢卻是零零亂亂的,倒好似看見了許多離別的畫麵,讓她生出許多的不安來,臨近了晚上她方醒過來,隻覺得渾身都酸痛不已。外頭的天還沒有沉下去,微微的透出深藍色來,像是未打磨的寶石,潤澤中帶著幾分黯淡,遙望著,便是一片幽深的荒蕪。
沈薔薇兀自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按了電鈴,雨竹很快便上了樓來,見了她便說:“小姐睡了一天,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薔薇搖了搖頭,敷衍著說:“沒有,我看書看到早上才睡的,所以才起來的這樣晚。”
雨竹一聽當即恍然大悟的奧了一聲,說:“沒什麽事就好,小姐應該餓了吧,我這就叫她們去準備。”
她一麵說著,一麵已經轉了身往外走,沈薔薇卻忽而叫住了她,問:“七少那裏有什麽消息麽?”
雨竹回過身來,見她一臉的憔悴,靠坐在床上,看著十分的柔弱,便說:“小姐就別擔心了,七少那裏有許多的人保護著,不會有事的。”
沈薔薇聽她安慰自己,便點點頭,不欲再說這件事,隻揮了揮手,“你去吧。”她原本想要再躺一會兒,可一閉上眼便好似看到蘇徽意與喬雲樺對峙的情景,這樣的兩個人,骨子裏十分的相似……她不敢再想下去,像是心內已經有了個結局,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
憂心忡忡了半天,才起身下了床,趿了拖鞋去洗漱,她近來豐腴了許多,走起路來都覺得渾身乏力。換過衣服後,便走到電話前去,站在那裏想了半晌,才拿起話筒撥了電話。
很快便有人接了起來,“喬氏洋行,您是哪位?”
沈薔薇本能的朝門口望了望,才壓低聲音說:“聽說你們新進了幾款鑽石項鏈,我很感興趣,你看看什麽時間帶幾個來給我看看。”
因著這樣的電話線路很有可能被人監聽著,她不得不裝出詢問的樣子來,探聽喬雲樺的消息。電話那一頭的人頓了頓,方說:“最近金陵各處都有學生遊行,街上都戒了嚴,我們並不方便帶著珍貴首飾出行,還請小姐有時間親自來店裏挑選吧。”
沈薔薇仔細琢磨了一下他話中的意思,才說:“好的,謝謝你,我知道了。”
她這邊掛斷了電話,大致明白了那人的意思,認真推敲著,應該是如今有人正在追捕喬雲樺,他人還沒有出金陵,這樣想著,又聯想起昨晚他受傷的情形,不禁便和蘇徽意醫院遇襲的事情重合了。
她驟然想通了這一點,隻覺得脊背生出許多的汗來。她已不敢再想下去,怔怔著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著,隔了一會兒,雨竹便帶著丫鬟端了飯菜上來,雖然是簡餐,準備的卻很是豐盛。
沈薔薇看著一桌子的菜,隻是沒有什麽胃口,眼見著雨竹殷切的瞧著,便動了筷子吃了幾口,倒覺得食不知味,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有關於蘇徽意與喬雲樺的事,想一想,都覺得頭痛不已。
如今蘇徽意那一邊又是麻煩不斷,她一麵擔憂著他的安危,一麵又害怕這些危機都來源於喬雲樺。可他亦是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蘇家與喬家積怨太深,從上一輩延續到這一輩,早已是不死不休,即便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幾次的交火下來,也早已不會手軟。
她越想越是慌亂,便幹脆放了筷子,說:“我心裏慌得很,雨竹,你去打個電話到醫院,問一問林寧,七少現在怎麽樣了?傷勢有沒有好一些。”
雨竹見她越說越擔憂,便忙著應了一聲,兀自去打電話了。沈薔薇便揮了揮手,對著廳裏侍立的小丫鬟淡淡吩咐,“都撤下去吧。”
她起身往臥室裏走,周遭漆黑一片,她也沒有開燈,隻是伏到床上去,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聽見敲門聲,隨即雨竹便走進來,輕聲說:“小姐,林寧說七少那裏一切都好,請你安心。”
沈薔薇這才放了心,便恩了一聲,隻覺得困意又襲上來,就說:“你去休息吧。”
雨竹知道她要睡了,就應了一聲,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她躺到床上去,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睡著了。
因著南地接連的事宜,近來流言很多,關於蘇徽意遇襲的消息逐漸的蔓延開,報紙鋪天蓋地的,一連半個月的時間都在報道著,一時間,南地的時局又變得動蕩不安,先是與扶桑的戰局持續僵化,後有蘇青陽慢慢的擴大軍隊,步步緊逼。
雖然北邊的布防全權交給了蘇子虞,但近來北地頻繁的在邊界發起進攻,已是打亂了南地的民心,不少的百姓都紛紛往北邊去,以至於邊界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因著戰事在即,金陵政府不得不通電全國,安撫民心。在這樣內憂外患的情況下,有關於蘇徽意的消息真假參半,他又遲遲沒有露麵,時日一久,各方虎視眈眈的勢力便開始按捺不住,先是就南地的時局進行惡意抨擊,又鼓動了學生遊行,煽動民心借此造反。
雖然金陵政府安排了巡防軍隊,仍舊控製不住動蕩的局麵。這種情形持續了不到一個星期,南北兩地的戰事終是爆發了。
北地於各個沿線都派出了軍隊,因是第一戰,所以雙方的交火十分激烈,一連幾天的功夫,都是攻守不下。沈薔薇每日裏都會看報紙,時刻的關注時局。自打與蘇徽意醫院一別後,如今過去了一個多月,他們都沒有再見過。
她雖然心中明白他如今諸事繁多,可仍是莫名的惴惴不安著,打了幾次電話到軍部去,皆是林寧幾句的解釋就掛斷了電話。有些戰局的事情並不方便透露給她,所以她並不清楚蘇徽意是不是已經去了前線。
又等了幾日,終是在報紙上看到了消息,原來蘇徽意早在半月前便動身往邊界去了,還打了個北地一個措手不及,雖然是捷報,沈薔薇看著,仍舊是心有餘悸,身在亂世中,對於戰事早已該麻木,這些年軍閥之間的戰爭從不間斷,可隻要一想到南地所有的擔子都在蘇徽意的身上,她便難受不已。
近來她愈發的懶了,到了入秋的時候,身子便又胖了兩圈,連新裁的衣服穿在身上都緊了幾分。雨竹她們一些半大的女孩子,總是調侃她胖了,她又沒有心思想這些事情,便沒有理會。
自打兩地開戰以來,韓莞爾便時常的過來瞧她,兩個姊妹湊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因著蘇徽意已經準許韓莞爾離開,另給了支票,她隨時都可以離開。
近來戰局吃緊,她便耽擱了行程,一方麵是不放心沈薔薇,另一方麵是心中並不想要離開,總是怕這樣一別,此生再無也收不到關於蘇子虞的消息。
沈薔薇倒是三天兩頭的便催促她離開,畢竟兩方都是來勢洶洶的,保不齊哪一日便會打到金陵來。好在近來前線都是捷報頻傳,這樣又過了半個月,金陵的境況才慢慢的好轉下來。
到了這一日,臨近中午的時候韓莞爾便來了,因著街上的路卡崗哨都紛紛撤了,她便想著帶沈薔薇出去逛一逛,沈薔薇被她纏的沒有法子,便隨著她坐車往街裏去了。
兩個人坐在車上兜了半天的風,汽車恰好路過喬氏洋行,沈薔薇便叫了停,自打開戰以來,她便沒有再與喬雲樺聯係過,這會兒到了門口,倒存了心思進去看一眼。
坐在身旁的韓莞爾還在喋喋不休著,因著兩地的突然的開戰,如今顧詩意的處境非常的艱難,雖說戰局與女人無關,她又是蘇徽意的正房夫人,表麵上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而實際上卻被蘇徽意禁了足,關在督軍府裏不得外出。
韓莞爾跟著沈薔薇下了車,還在說這件事,“你看她平時囂張的樣子,現在不僅被親生父親算計,連帶著自己的丈夫也是防備著,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趣呢?可見生來的貴族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楚。”
沈薔薇走在前麵,想著顧詩意的處境,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倒不是沒有心思,隻是近來事情太多,早已無暇顧及這些瑣碎的事情,如今得知了她的處境,卻也沒有多少的喜悅,倒像是聽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故事。
她推開門走進去,幾個夥計便熱情的迎了過來,她一掃眾人,見都是生麵孔,暗自想了想,才說:“我之前打過電話過來,說想要看看你們新進的首飾,但後來戰事一起,金陵都戒著嚴,這件事便耽擱下來了,到了現在才過來。”
幾個夥計麵麵相覷著,其中一個最先反應過來,便說:“原來是這樣,實在不好意思,小姐,那批首飾已經賣了出去,現在南北開著戰,也影響了不少的洋行商鋪,我們已經有段日子沒有進新貨了。”
沈薔薇想了想他話中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那就這樣吧,等日後你們有了新的款式,記得打電話告訴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