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5)
劉泰然朝那女子看過去,見她被折磨的不成樣子,身上穿著的旗袍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顏色,多處都是血紅的鞭痕,被拖著勉強的站在門口,頭耷拉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他仔細看了看,方才認出這人正是阮紅玉,恍然大悟了一瞬,方說:“這是怎麽回事?”
盧禦平說:“這女子在七少受傷的時候多有照顧,原本我是十分敬重她的,昨晚上卻發現她偷偷收買了看守的衛兵,讓他遞紙條出去找二公子,我打量著她應該是內鬼,就讓手下拉下去審問,沒成想她倒是個硬骨頭。”
頓了頓,皮笑肉不笑的說:“這畢竟是蘇家的事,我也不便再審問下去,就請劉司令將人帶回去,好好審審吧。”
劉泰然自然從他三言兩語中知道了事情始末,也沒有多言,隻吩咐道:“將人帶回去。”又與盧禦平告辭,緩步走了出去。
一行衛戍緊隨其後,院子外另有兩個加強排等著,劉泰然上了軍車,由衛戍開道,緩緩往指揮部去。車子一路顛簸,所過之處皆是斷壁殘垣,連鐵絲網都被燒的烏黑,遠處濃煙滾滾,正有衛兵在收揀屍體,遠遠的去看,黃沙漫漫,烏煙繚繞,原本是春日好時節,卻隻有殘景枯地。
回到指揮部後,劉泰然緊急調了醫生為蘇徽意手術,另一邊又派人拍電報給蘇笙白。直到了晚上,幾個軍醫才從房內走出來,其中一個是蘇徽意的心腹錢均茂,他是常年駐紮戰區的老軍醫,對槍傷的治愈十拿九穩,眼見著蘇徽意的下屬都等在外麵,他忙說:“大家不必擔心,七少沒什麽大礙。”
守在外麵的林寧和潘青延一聽皆是放心的呼了口氣,原本陳州一戰他們一直都在,但蘇徽意臨時決定讓他們跟隨偽裝的人一同離開,以此讓人相信蘇七少早已撤退,卻不想中途有人伏擊,等到他們突圍後,才得知七少下落不明。
直到幾天前收到七少在盧禦平手上的消息,這才算放了些心。林寧問:“七少的傷怎麽樣?”
錢均茂說:“七少的子彈取的很早,因為沒有及時治療,傷口深度腐爛,我們已經處理過了,七少現在還在昏睡著。目前的情況來看,明後天就會有所好轉。”
夜幕時分,督軍府內燈光早已熄了,正值沈薔薇院外的守衛換崗的時間,眼見著一行的衛兵背著長槍而來,與往日不同,小隊隊長小孫往這行人身上看了一眼,見都是穿著蘇軍的軍服,拿著的槍也是一樣的,隻是麵孔卻生的很,不由問向打頭的,“你們哪兒來的?幾隊的?怎麽從來沒見過。”
那小隊隊長趕忙湊到跟前去,自腰間掏出一包香煙來,討好的說:“哥們幾個今兒才被調進來的,以後還請孫隊長多多照顧。”
孫隊長便笑嗬嗬的接過香煙,湊到鼻間聞了聞,“好說好說,既然進了督軍府,咱們以後都是兄弟!”
那小隊隊長點頭哈腰著又說了兩句,小孫才帶著人走了。因著是夜半,那群人看了一天皆是精疲力盡,見接班的人到了,哪有心思理會,紛紛背著槍,很快便走了。
那小隊一行人待到四麵無聲時,方推了院門進去,因著早前沈薔薇睡得並不踏實,這一會兒恰巧小丫鬟水蘭過去伺候。見院子裏烏泱泱湧進來一群衛兵,當即警惕的問:“你們幹什麽?”
領頭的一言不發上前去,一巴掌就將水蘭拍暈在地,他回過頭說:“都輕著點!”
沈薔薇聽見院子裏的動靜,趕緊披了衣服出去,看在眼前這一幕自是駭了一跳,領口的上前來,說:“沈小姐,我們是過來救你的。”
沈薔薇聽他聲音極是熟悉,借著月光辨認,見正是許久不見的廖先生,當即說:“廖先生?是喬雲樺派你過來的?”
廖先生嚴謹的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沈小姐,現在不是敘話的時候,請換過衣服馬上跟我們離開!”
沈薔薇知道督軍府內守衛重重,這些人進來並不容易。隻是心中思及喬雲樺,不知道這個人還值不值得相信,眼下卻也沒有別的法子。隻得接過衛兵遞過來的軍服,快步進到房中換衣服。
她想著這一次的事情,應該是喬雲樺與韓莞爾一同計劃的。原本她心中一直在想離開的事,可真到了這一步卻生出許多不舍來,腦中紛紛雜雜的,一麵想著蘇徽意突然回來找不到她,一麵又想著自己與腹中的孩子皆被害死的慘狀,禁不住生出許多冷汗來。
匆忙的換過衣服,聽到廖先生的聲音,“沈小姐,快一點!再耽擱會被發現的。”
沈薔薇攏了攏頭發,快步走到妝台前,拿出掐絲琺琅的首飾盒,自裏麵取出那對翡翠鐲子。對著窗前透進的月光細看,那鐲子瑩潤飽滿,仿若翠綠的水滴,月光薄薄的覆在上麵,便仿若上好的瓷釉,泛著珠光。
這對龍石種的翡翠鐲子是與蘇徽意成婚那日他送給她的,她想著他同自己說過的話,心中傷感,忍不住鼻子一酸,卻竭力的忍了回去。
她將鐲子用手絹仔細的包好放到手袋裏,複又擦了擦麵頰,才快步走了出去。外頭夜幕漆黑,原本這一處宅子偏西,一入了夜便風聲蕭蕭,趕上桃花朵朵開,被風一吹,滿地都是散落的桃瓣。
抬頭見皎月如霜,孤零零的照在院牆上頭,朦朧去看,隱約瞧見層疊的翠樹後頭,那一角飛簷,正是正房院子。簷頭雕刻著預示祥瑞的神獸,飛簷下麵另掛著幾盞大紅燈籠,皆是絨麵的,上頭用金線繡了各色紋樣。
二樓臥室的窗欞緊閉著,隱約看著,倒好似看見昏黃燈光下,那一抹堅毅的身影。可惜了舊事已遠,故人卻不知處了。
沈薔薇心中難受,眼淚忍不住落下來,那廖先生因是任務在身,時間上一點也耽誤不得,見她如此,也隻好開口勸說:“沈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隻是眼下卻不是這樣的時候,還是先離開這裏吧。”
沈薔薇隻得收回目光,跟著廖先生一同走出了院子,另有一批守在外麵,廖先生快速的指揮過後,隻有三個人隨行,沈薔薇緊緊跟在後麵,她身形瘦弱,壓根撐不起衛兵的軍服,隻是因為天黑,來往的聽差仆人並未仔細看。
這一路走的皆是小路,避開了巡查的衛兵,待到了南邊,眼瞧著穿過遊廊便是大門,卻見著烏泱泱一群聽差朝朱漆的大門湧去,廖先生先是停了步子,便見守門的衛兵開了大門,自外頭開進來一輛汽車,聽差當即退到兩側,借著隱隱的燈光去看,車中坐著的正是蘇青陽。
沈薔薇對這些人的行蹤一向不清楚,自己此刻見了他,止不住心中打鼓,卻想著汽車一路行進去,未必會看見他們。她正想著,卻聽見廖先生低聲說:“沈小姐,一會兒如果問起來,你隻要跟在我後麵,別慌。”
沈薔薇不及去答應,就見汽車忽而停了下來,有副官自車上走下來,朝這邊喊,“你們是什麽人?”
廖先生大大方方走出去,笑嗬嗬的回道:“我們是曹隊長手底下的,今兒來值崗的。”
那副官卻未說話,隻將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沈薔薇身上,說:“你,把頭抬起來!”
沈薔薇想著如若此時抬頭,唯恐事情有什麽變數,到時出了事,恐怕這些人都活不了。因為此處漆黑一片,她琢磨了一瞬,便抬起了頭。眼見著蘇青陽自車中下來,不知與那副官說了什麽,那副官竟然接過一側聽差手中的燈,緩緩朝這邊走過來。
幾個人都怔在原地動彈不得,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卻聽見“哎喲”一聲,便見程錦瑜帶著丫鬟走了過來,那丫鬟一邊走還一邊說:“二少奶奶您慢些,可別再摔了跟頭。”
沈薔薇一見是她們,不由得緩了一口氣。程錦瑜走到蘇青陽麵前,輕聲軟語的說:“你可算回來了,早先我聽說你在前線受了傷……好在沒什麽事,真是嚇死我了。”
因著她甚少露出這般溫存的模樣,倒是叫蘇青陽不好反應,在原地怔了怔,才說:“我沒什麽事。”
一旁的丫鬟忙接過話頭,“二少爺您可不知道,自打您離家去了前線後,二少奶奶沒有一天睡過安生覺,她原本就病著,如今因為擔心您的傷,更是不肯好好吃飯,連人都瘦了半圈……”
程錦瑜打斷她,“要你多嘴。”轉顧去看蘇青陽,又說:“知道你今天回來,我便過來迎一迎你。”
蘇青陽往沈薔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待發話,卻被程錦瑜攬住了胳膊,說:“夜裏風涼,你的傷剛好,可受不得這些,快回去吧。”
她說著,似是無意的拂了拂額頭,又說:“我這人是生了心病了,如何也見不得這些背槍的人,總忍不住胡思亂想。”
蘇青陽一聽,就笑著揮了揮手,一眾的衛兵才退到了一邊。那副官見狀,哪裏敢得罪二少奶奶,當即對著廖先生他們說:“你們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