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5)

  蘇徽意默默點了根煙抽著,青白的煙霧彌漫,遮住他慘白麵容。窗子透進些微弱的光,雪洋洋灑灑的落著,如同初春飛揚的棉絮,那風一吹,呼啦啦的漫天飛卷。


  他掐滅了煙,起身走出去,走道上站著幾個侍從官,為他開了門,一路朝裏,就見劉媽和著幾個小丫鬟拿了手巾為沈薔薇熱敷著膝蓋。


  劉媽見了他,就抹了抹眼淚,說:“七少,我們小姐雖然今時不同往日,但也是夫人的命根子,想她一個柔弱孤女,進到你們蘇家來,遭受的都是些什麽待遇?總歸我是個遭老婆子,不怕死!今兒就問七少一句,我們小姐,您是娶還是不娶?若是不娶,那我就帶著她回老家去,沒得在這裏受氣!”


  蘇徽意寂靜無聲的坐在了沙發上,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不敢再待,盡數都走了出去。沈薔薇拍了拍劉媽的手示意,劉媽才不甘不願的起了身,跟著出了房間。


  室內隻餘下二人,沈薔薇才剛緩過來,隻是鼻涕眼淚直流,她拿著手絹輕輕擦了擦,就掀了被子下床,一邊趿了拖鞋,一邊說:“你還病著,先上床休息吧。”


  蘇徽意見她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就皺了皺眉,說:“你的腿傷成這樣,就不要亂動了。”


  沈薔薇心裏一陣陣別扭,就說:“我一個沒有身份的女子怎好霸占著七少的臥室?七少還是將我安排到客房去吧。”


  “你就待在這裏吧,我去客房。”蘇徽意神情自若的起了身,看了她一眼,又說:“你好好休息。”


  沈薔薇沉默著看他走出去,也不知怎的就失了力,跌坐到地上去。她沒有馬上起來,而是發了片刻的呆,才扶著床站了起來。


  勉強走了兩步,伏趴在床上,這一刻倒好似真的放鬆下來,困意席卷而來,她也不過歎了一聲,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間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原本睡覺極輕,這兩聲響動讓她很是警覺,不由就睜開眼,卻見蘇徽意走了進來,室內黑漆漆的,她隱約看見他模糊輪廓,當即出了一身冷汗。


  蘇徽意隨手打開了壁燈,房間驟然變得雪亮,沈薔薇不適的眯起眼,就見他坐在了沙發上,雖是麵無表情,那一雙眸子卻是冷幽幽的。


  “我與父親說過了,等你傷好後,我就娶你。”他說著,轉了眸看她,“也省的你淨做些傻事。”


  沈薔薇不自然的撇開臉,拿過床頭櫃上的水杯,一口氣將水喝了個幹淨,才說:“我要是但凡有點本事,就不做無頭蒼蠅亂撞了,受傷的是我自己,七少別扭個什麽勁兒?”


  因她從前就是這樣的性子,蘇徽意聽了也沒有當做一回事,隻說:“受傷的的確是你自己,可如果下次你能用一種聰明的方式達成目標,或許我會更佩服你。”


  沈薔薇聽他這樣揶揄自己,就說:“這也容易,總歸我嫁進了蘇家,有七少言傳身教,還怕學不聰明麽。”


  “我的那一套你還是不要學了,免得教會了你,餓死了我。”蘇徽意正色道:“因為是二房,可能婚禮沒那麽熱鬧。”


  沈薔薇不在乎的說:“這有什麽?不過一個形式而已。”


  蘇徽意輕聲笑了笑,反問她:“是麽?我以為你很在乎。”


  “我不在乎。”沈薔薇搖了搖頭,隨即狡黠的勾起唇角,說:“因為我知道什麽叫抓大放小。”


  蘇徽意“哦”了一聲,說:“那麽請問沈小姐抓住了什麽?”


  沈薔薇想也沒想,就說:“你啊!”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讓蘇徽意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他默默看了她片刻,才說:“餓了吧?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了些吃的。”


  沈薔薇沒什麽胃口,卻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就點了點頭。蘇徽意按了電鈴,侍從官馬上走了進來,他說:“去把吃的端上來。”


  沈薔薇下了床,蘇徽意見她行動不便,就走過去扶住她,問:“很疼麽?”


  “不疼了,就是走路有點麻煩。”沈薔薇囁諾著,“當時那種情況,你還在病著,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想著忍一時就能進蘇家的門,索性就跪下了。”


  蘇徽意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下次不用這樣委曲求全,蘇家的人什麽都有,就是沒有仁心。你再這樣,受傷的隻有你自己。”


  沈薔薇安靜的坐在沙發上,蘇徽意見她怔怔出著神,就撫上她的臉頰,問:“疼麽?”


  “不疼。”她才說過這一句,竟就忍不住紅了眼。蘇徽意收回手,說:“我知道你走到現在,什麽都忍得下,可你既然到了我身邊,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以後這些委屈,你願意說的,就告訴我吧。”


  沈薔薇輕輕拭了拭眼角,恩了一聲。劉媽跟著丫鬟端了菜進來,滿滿擺了一桌子,蘇家的廚子是南地的名廚,做的清蒸鱸魚鮮美無比,更有猴頭菇等山珍,色香味俱全。


  沈薔薇拿了銀筷子,隨意夾了些菜,沒滋沒味的吃著。蘇徽意也沒什麽胃口,勉強的動了動筷子,也是食不知味。


  潘青延在門口喊了聲,“報告”就走了進來,先是看了一眼沈薔薇,才壓低聲音說:“七少,方司令找您,現在正等在會客廳。”


  蘇徽意恩了一聲,他撂下筷子,起身往會客廳去。方博忠原本坐在沙發上,見了蘇徽意過來,忙就站起身利落的立正行禮,“七少。”


  蘇徽意笑了笑,客氣的說:“方叔馬上就是我的嶽丈了,就別搞這套虛禮了,快坐吧。”


  方博忠坐在了沙發上,躊躇了幾秒,才說:“七少,語嫣這孩子性子倔,她嫁進來後,還請七少看在我這個老臣的麵子上,多多包涵。”


  蘇徽意泰然自若的坐在了他對麵,說:“方小姐是大家閨秀,聽說自小就是識禮知書。我們蘇家是舊式門庭,規矩多人也多。隻要夫妻相敬如賓,麵子上的事我自不會同她計較。”


  他說著,就拿起桌上擺好的煙,咬在嘴裏,兀自劃開了洋火,小簇的火苗將他的眸染上一層莫測的光,他慢悠悠點上,才說:“更何況方小姐如花美眷,又有方司令和我父親看著,我又怎會不包涵她?”


  方博忠謙和的笑了笑,他因著是開疆擴土的忠臣,自覺派頭很足。隻是麵對蘇徽意,卻不得不謹慎行事。


  他張望了一眼門外,壓低聲音說:“七少,青延路的那批軍火,是我一時糊塗,這其中牽涉的人太多,我死不足惜,隻怕大帥發了怒,大家都掉了腦袋,還請七少饒過我這一次。”


  蘇徽意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說:“方叔不必緊張,我知道這兩年因著戰事放鬆,倒賣軍火是常有的事,父親原先是發過誓,也說過倒賣軍火的人無論官職大小,一律槍決。可各軍區人多事雜,腐敗也屬正常。”


  方博忠勉強的笑了笑,就聽蘇徽意繼續說:“父親因著黃司令貪汙軍火費一事,著實惱火。他也是突然想起了這茬,方叔與他私交甚好,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隻是話雖然這樣說,我卻沒這個膽子私自饒過你,總之這事我先替你壓著。”


  方博忠聽他這樣推脫,卻是再也笑不出來,就說:“那就先謝過七少了。”


  蘇徽意吐了口眼圈,才笑笑說:“嶽丈嚴重了,你將你的千金嫁給我,我和你就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些個權衡利弊你心裏總要有個數才行。不是嗎?”


  方博忠在官場混了些許年,眼瞧著被個毛頭小子將了一局,心中自然憤懣。麵上卻不敢表露,就說:“七少放心,老臣一定會全力輔佐你。”


  蘇徽意點點頭,說:“方小姐在客房,方叔要不要過去看看她?馬上就要結婚了,方小姐還是個小女孩兒心性,我是哄不好了,還請方叔出麵,把她接回家去吧。”


  方博忠起了身,說:“我這就過去。”說罷,又端正的敬了一禮,才闊步走了出去。


  直到了門被關好,蘇徽意就將手中的煙扔在了地上,俊顏上滿是慍色,他將煙踩滅,安靜的坐了半晌,才起了身往臥室裏去。


  眼見著臥室裏沒有丫鬟,他兀自朝裏,才見到劉媽正拿了藥膏為沈薔薇塗抹後背,他隱約瞧見她瓷器一般的皮膚,不由就尷尬的轉了頭。


  才邁了步子準備出去,卻聽沈薔薇喚住了他,“你等一等,馬上就好。”


  蘇徽意鬼使神差的站在了原地,隻覺得鼻端湧上莫名的馨香,直勾的人發醉。他默默站了半晌,看著五彩琉璃門,頭頂的光雪亮的照下來,門上被染出流光溢彩,他從未這樣仔細的看過,忽而發現,這五色斑斕竟是這樣美麗的。


  隔了半天,才聽見沈薔薇說:“我有話跟你說。”


  他不自然的轉過身,就見她嫋嫋婷婷的靠坐在床上,秀美的臉上是從容的神情。他走過去,依然坐在了沙發上,餘光瞥見劉媽快著步子走了出去,他才問:“怎麽了?”


  沈薔薇見他心神不寧的,就說:“我知道你為了讓我能進門,做了很多,謝謝你。”


  蘇徽意抬了眼看她,沒有說話。沈薔薇見狀,不自覺的撇開臉,說:“我想求你一件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