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4)

  沈薔薇跪在地上,身體早已麻木,隻是指尖狠狠的刺入手心,帶起微痛的感覺,那已是她全部的支撐,腦子裏空白的隻餘下簡單的四個字,活著!報仇!


  劉媽在旁邊摟著她,兀自的哭哭啼啼。她聽不真切劉媽在說什麽,仿若失了聰,呼啦啦的風在耳朵裏抖動著,她什麽也聽不清。


  雪花冰涼涼的落在皮膚上,好似夏日的雨,又像是幼年抵觸的針頭,刺入皮膚中,那一種涼讓人禁不住發抖。


  朱漆的大門緩緩打開,就見方語嫣走了出來,她穿著身時髦昂貴的洋裝,一張足以傾倒眾生的臉上掛著抹若有似無的笑,見了沈薔薇就止不住的打量,說:“沈小姐,好久不見。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落得今天的地步。”


  沈薔薇微眯著眼,像是才認出方語嫣,不由就笑了笑,說:“方小姐別來無恙,美國的水土就是養人,方小姐比從前更加漂亮了。”


  方語嫣不屑的哼了一聲,她賞心悅目的看著自己手上緋紅的指甲,說:“我馬上就要成為七少奶奶了,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想要討好都可以的,我勸你啊,在沒徹底丟人之前,趕緊從哪兒來就滾到哪裏去,還能給自己留點顏麵。”


  沈薔薇不在意的笑了笑,沒有說話。這舉動無疑激怒了方語嫣,她一掌打在了沈薔薇的臉上,說:“你以為你還是從前那個嬌嬌女?還是財政部長的千金?你現在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可憐蟲罷了,就憑你?!還想要跟我爭七少,做夢!”


  方語嫣這一掌打的太狠,使得沈薔薇的耳畔嗡嗡作響,嘴角也溢出血跡來,可她卻笑的更開心,說:“方小姐,你是正房,我怎麽敢跟你爭呢,如你所說,我不過想要個立足之地罷了。”


  方語嫣忽而一笑,說:“行了沈薔薇,我知道你有點兒小聰明,可就憑那一點點聰明,還不足以讓你在蘇家立足。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身份的女人,最後會是個什麽下場,不用我來告訴你吧?”


  沈薔薇抬眼看向她,就見她伸出手來,用手絹輕輕擦拭掉她唇角的血痕,說:“沈小姐,你何必非要擠破頭嫁進來,自討苦吃呢?其實你我沒有什麽恩怨,隻要你乖乖的回去,我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到國外留學,去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生活。”


  她緩了緩,說:“既然大帥認了我做兒媳婦,依著他這樣一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你還是躲得越遠越好,不是麽?”


  她說著,就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臉上更是止不住的得意,“我與你說了這半天的話,實在是冷的厲害。七少還等著我呢,我就先進去了。”


  沈薔薇見她款款的轉過身,左右隨行著侍從官,一副眾星捧月的模樣,在半合著的大門裏漸行漸遠。


  她默默看著,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曾經時常邁過的門檻,如今這樣的難以跨越,可裏麵那一邊,有權勢滔天,有富貴門庭,有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她一定要跨過去!

  可是身體卻比意誌薄弱太多,眼前是天旋地轉的,就連思緒也變得混亂。隱約聽見劉媽說了一句話,她木訥的轉過頭,就見蘇子虞自汽車裏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外國記者。


  蘇子虞見她安靜的跪在地上,身子在搖搖欲墜,說不出一種可憐。他不耐的揮了揮手,那兩位記者當即對著沈薔薇拍了幾張照片。


  門口的衛兵齊刷刷的拿槍指向記者,蘇子虞好整以暇的走過去,搶過其中一個衛兵的槍,慢悠悠的上膛,說:“今天誰敢開槍,我就讓誰死在這。”


  那些衛兵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說:“三公子,您何必為難我們,我們也隻是聽命於大帥的安排,您帶兩個外國記者過來拍照,造成的輿論我們可擔當不起。”


  蘇子虞點點頭,說:“我不為難你們,我數三聲,你們全部撤進去,我也算保了你們的命。”


  他拉長聲音,“一……”那些衛兵見三公子耍起了無賴,隻得紛紛收了槍,開了門進去。


  蘇子虞把槍扔在了地上,兩個記者拍過照片,就上了車,由著蘇子虞的侍從官送走了。劉媽見狀,就想要扶沈薔薇起身,奈何她自己也是被凍得四肢麻木。


  蘇子虞走過去,問:“能起來麽?”沈薔薇勉強的恩了一聲,借著劉媽的力撐著身子,卻發現膝蓋沒有了知覺,一下子就狼狽的伏在了蘇子虞的腳邊。


  抬眼看他,就見他平平常常的看著自己,淡淡說:“你為了進蘇家,也可以稱得上是委曲求全了。索性我今兒幫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蘇子虞說完,就蹲下去,打橫把沈薔薇抱到了懷裏,感受到寒霜覆雪的冷意撲麵而來,他卻調笑的說:“這兩個外國記者走的太早了,如果讓他們拍到這一幕,我們蘇家可真就熱鬧了!”


  朱漆的大門被打開,沈薔薇恍惚著靠在蘇子虞懷裏,眼見著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與之記憶中的冬天沒有區別,可終歸是不一樣了,這一瞬間的心情竟是冰冷徹骨的。


  聽差前呼後擁著,各個都是驚異的看著沈薔薇,蘇子虞不在意的笑笑,說:“這下可好了,你不僅進了蘇家的門,還與我扯上關係,以後在督軍府,日子怕是不會好過了。”


  沈薔薇明知道他有意調侃,所以並不接話。那蘇子虞像是犯了話嘮,繼續說:“之前我被老七攪了局,今兒把你送過去,也算大功一件了,要些什麽好處好呢?”


  這一路竟走了很長時間,遠遠的,就見虎皮石牆外一角粉牆黛瓦的小樓,掩映在枯樹紛雜中。


  走上曲折的遊廊,廊下一盞接一盞的紅燈籠,廊柱皆是朱紅色的,一麵是結了冰的湖水,另一麵則是鏤花石窗。


  影影綽綽栽著幾株冬青樹,隨著冷風簌簌抖著,那青色的葉子鋪在青石板上,合著雪花散了一地。


  蘇子虞常年在軍中,此刻倒還算氣息穩定,眼見著正房近在眼前,門口早已湧出了一堆聽差,最前麵的是潘青延,他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麽,引了蘇子虞往裏走。


  進了院,正中一條青灰的磚石路直指著廳堂。側麵便是臥房,有四扇暗紅色的扇門。潘青延原本想引著二人先去偏廳,奈何蘇子虞熟門熟路的直接去了蘇徽意的房間。


  推門進去,就見偌大的廳堂,一應皆是西洋的家具,裏側有一條樓梯,直通往二樓睡房。


  眼見著烏泱泱走下來幾個女人,帶頭的正是方語嫣,她初見這一場麵,忍不住就變了臉,隻是發作不得。


  就笑了笑,說:“三公子這是做什麽?”蘇子虞似笑非笑的說:“這不是覺得方小姐一個人照顧七弟太悶了,給你送個妹妹過來。”他一麵說,一麵就抱著沈薔薇往二樓去。


  二樓布局簡單,路過書房並會客廳,往裏走經過浴室,最裏間就是蘇徽意的睡房。方語嫣尾隨其後,狠狠的瞪著沈薔薇,好似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一個血窟窿來。


  蘇子虞推開了門,就見室內一色的舊式陳設,隻是家具都是簇新的,蘇徽意躺在床上,正在昏睡著。


  那青色的帷幔輕飄飄的垂著,將他的麵容籠在裏麵,影影綽綽的瞧不真切。


  蘇子虞輕聲笑了笑,將沈薔薇放在床上,說:“老七,快別睡了。”


  蘇徽意因著發燒,此時正昏昏沉沉著,恍惚睜開眼,看見烏泱泱一群人,他不由就皺了皺眉。往身側一瞥,就見沈薔薇蜷縮在床邊,兀自哆嗦著,說不出的柔弱可憐。


  蘇子虞見他醒了過來,就說:“老七,我可是把你太太平安的送過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蘇徽意撐著身子坐起來,撫了撫額角,淡淡說:“論起添亂的本事,真是誰都比不上你。”他看了一眼潘青延,潘青延當即會意,客氣的將方語嫣請了出去。


  蘇徽意見沈薔薇冷的厲害,就按了床邊的電鈴,侍從官很快走了進來,他吩咐說:“找幾個丫鬟過來。”


  他不方便待在床上,就起了身,示意蘇子虞跟他出去。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會客廳,蘇徽意沉著臉坐在了沙發上,問:“三哥又打了什麽算盤?”


  蘇子虞隨意拂了拂身上的雪,說:“這你可冤枉我了,我不過是看沈薔薇可憐,順手幫幫忙而已。”


  蘇徽意抬眼將他輕輕一瞥,神色自若的說:“老三,這裏沒有別人,咱們兄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私下裏聯係北地特使,這可觸了老爺子的逆鱗,他存心攪局,我這個做弟弟的也是有心無力。”


  他說著,就伸出左手來,繼續說:“其實你我兄弟之間沒什麽可鬥的,說白了都是老爺子的棋子。我還要謝謝三哥那一晚通風報信,讓我救了沈薔薇一命。”


  蘇子虞見他左手上纏著紗布,就說:“七弟不必這麽客氣,怪隻怪三哥做事莽撞,要你在身後收拾爛攤子。如今老二勢頭正盛,老七你又有方家如虎添翼,單隻我一個,沒兵沒權,就喬少爺與我相交不錯,還被你給拘押起來了,真是想要說理都沒有地方。”


  蘇徽意輕聲笑了笑,說:“三哥是一隻鳥,而喬雲樺可是條蛇,鬥蛇需要本事,稍不提防,你就會被它給吞了。”


  蘇子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咱們一家子蛇鼠一窩,我還怕他不成?”他稍緩了緩,才說:“你這裏烏煙瘴氣的,我是不願意待了,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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