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沈薔薇原本也不想說這些乏味的話,隻是室內靜極。淺薄的光線無端的將夜拉長,這樣的幽靜讓人心煩意亂。
忍不住就想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好似兩個人平平常常的聊一聊,能讓人暫時忘記了彼此的關係。隻是間隔的時間太長,竟就不知該說些什麽。
抬眼看他,才發現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裝。比之穿著軍服,倒消減了幾分淩厲之氣,隻是個相貌堂堂的翩翩佳公子。
這樣想著,忽而憶起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五歲。隻是早早的入了軍營,被槍林彈雨磨礪出了鐵血狠厲。言談舉止又總是有著特殊的睿智持重,愈發顯出那種久居高位的氣韻。
可這樣穿著常服,不妨就讓人仔細的端詳起他的外貌來。他的頭發垂在額前,眼窩深深凹陷,更突出眉骨與鼻梁的高度,很是相稱。
從前總聽說蘇苼白的先夫人生的如何美貌,她未曾見過。隻是看著他的眉目,竟與蘇子虞有幾分相似。
隱約想起那位容貌傾城的四姨太,端的是窈窕出眾,氣質如蘭的美人。這樣看著,蘇徽意倒是像極了她的神韻。她正這樣恍惚的想著,卻聽蘇徽意說:“給你看樣東西。”
他說著已經起身走了過來,自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袋子,抽出一張紙遞給她。那紙材質偏硬,晃眼一看,就見邊角綴著各色花鳥圖樣。
她接過去,頭頂的燈光過於淺淡。朦朧的映在那張紙上,赫然見著幾行字。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沈薔薇驀地一怔,已然明白自己手裏拿著的是一紙婚書。婚書上繪著一對青色鴛鴦,一雙蝴蝶,皆是成雙成對,分外喜氣。
下方另有幾行字,對於結婚時間、地點、介紹人、證婚人、主婚人等,羅列得十分詳細。並附有一些寓意美好的祝詞。
她默了半晌,才將婚書遞還給他,笑了笑說:“七少還真是準備的很齊全,有了它在手,我想進蘇家的門就容易很多,謝謝。”
蘇徽意接過婚書,細致的看了兩眼,才淡淡說:“也沒費什麽心思,你不用謝我。”
沈薔薇隻覺得臉上灼燒似的發燙,抬眼見他站在自己對麵。那高大的身影將光線擋的嚴實,恍惚著看他,眉目也都隱在黑暗裏瞧不真切。
她瞥開眼,輕聲說:“我這會兒感覺胸腔有點難受,勞煩七少幫忙叫一下醫生。”
蘇徽意輕聲笑了笑,那一聲在耳畔極為突兀。也不過轉瞬,他就走開去,在門口按了電鈴。
劉媽和著醫生一起走了進來,見室內隻開著小燈。沈薔薇半靠在床頭,像是在合眼休息。而蘇徽意已然穿了外衣,見他們走進來,就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沈薔薇卻低低的咳嗽了兩聲,竟就抑製不住一般。劉媽忙上前撫上她後背,一個勁兒的揉搓著。
醫生為沈薔薇量過體溫,見燒已經退了。而她臉上氣色還好,就開了些止咳平喘的藥。細細囑咐幾句,就拎著藥箱告辭離開。
沈薔薇費力撐著身子下床,趿了拖鞋朝窗邊走。劉媽見了忙就拿了衣服披在她身上,嘴裏又止不住的叨嘮。
沈薔薇不去理會,掀開窗簾,見有一輛汽車緩緩的駛了出去。門口亮著盞燈,昏黃的光線幽幽的,將車影拉的很長。也不過一個轉彎,車子已經開出去,隻餘下一團朦朧的尾氣。
她靜靜看了半晌,才似回過神來,說:“嬤嬤,我現在有點兒餓了,你去讓蘇媽做些吃的給我。”
劉媽一聽這話當即就應了聲,說:“小姐病還沒有好,就吩咐廚房做點清淡的吃吧。”
沈薔薇哪有心思理會這些瑣事,隻是恩了一聲。劉媽倒像是十分高興,忙不迭的就出了臥室。
雖說是一頓簡餐,蘇媽卻張羅的極是豐盛。她在蘇家的深宅大院裏做了幾十年的婆子,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極佳。眼見著蘇徽意對這位沈小姐頗為眷顧,她自然是要竭力去討好巴結。
她吩咐丫鬟將菜擺在餐廳裏,就“篤篤”著邁著小步上了二樓。臥室的門沒有關,隱約露出一條細縫。蘇媽輕著步子去瞧,但見沈薔薇正在換衣服,而劉媽則在一旁幫忙。
蘇媽知道這類嬌小姐最是麻煩,從來都要求得體示人。她見沈薔薇穿了件素色的旗袍,下擺紋著銀線繡出的花樣,隻是一晃一晃的,叫她看不真切。
又見她拿了象牙梳兀自梳著長發,那清冷的眉目竟就如霜雪一般,倒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這個想法才剛閃過,卻見她拿了一樣東西遞給劉媽,殷殷囑咐,“這東西可緊要的很,嬤嬤你替我收好了。”
眼見著劉媽將東西接過去,晃眼間看到個精致的小盒子。倒與首飾盒有幾分相似,隻是過於別致,上頭還有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的。
蘇媽不由後退了兩步,裝著才剛上樓的樣子,輕輕敲了敲門。裏麵的劉媽說了句,“進來。”
她走進去,見沈薔薇已經穿戴整齊,那一種柔弱不勝嬌羞的美麗,確實有幾分仕女圖上女子的神韻。
蘇媽想到這,就說:“小姐真是太瘦了,今兒聽差拿了好些燕窩,已經熬成燕窩粥了,小姐可要多吃些補一補。”
沈薔薇並不想吃這些,就皺了皺眉。倒像是十分不滿似的,隻是身上沒什麽力氣,發起脾氣來也是揉揉軟軟的,說:“這個七少,竟拿這些敷衍我。他如今訂了婚,把我養在這小樓裏,算個什麽?吃再好的燕窩有什麽稀罕?”
她這樣一說,臉頰就變得緋紅。蘇媽見她動了氣,好似一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子一般。就笑笑說:“小姐喲,七少待你那可是沒的說,再沒有這麽好的人了!如今雖說訂了婚,但隻要心在小姐這兒,名分不過是個虛名。”
沈薔薇原本坐在鏡子前,聞言就隔著鏡子看了她一眼,氣道:“少拿話哄我了,我算個什麽東西?罷了罷了!說起這些隻會越來越氣,索性下樓吃東西吧。”
蘇媽見她發了脾氣,禁不住又是一笑。自責的說:“這真是怪我這張嘴不會說話了,該打,實在該打。”
沈薔薇毫不介意的說:“蘇媽哪句也沒有說錯,是我自己不知足。隻想著別人都讓我滿意,可你瞧這天下的事,哪能盡如人意呢?說起來,我隻怨怪自己命不好,接連的家破人亡,如今又是這樣不得安生的命。”
她說著,竟就眼淚套了眼圈,像是十分委屈似的。隨意揩了揩眼角,一副竭力忍著傷心的模樣。蘇媽自然要勸慰她幾句,這才讓她止了哭。
這一行人下了樓,但見廳裏站著齊刷刷的一排丫鬟,各個都梳著大辮子,長長的垂在腰際。廳裏掛著水晶燈,垂下的珠子密密匝匝如同鑽石般,璀璨奪目。
沈薔薇緩緩下了樓,由著小丫鬟引著,就往餐廳去。這小樓裝修的極是講究,光餐廳就有中式與西式的,各種裝修也大不相同。
那丫鬟一路引她坐在西式餐廳的座椅上,垂燈亮亮的映著,桌子上的菜竟是琳琅滿目,山珍海味一應俱全。
蘇媽殷勤的盛了一碗火腿竹筍湯,說:“這湯清淡的很,小姐趁熱喝吧。”
沈薔薇沒什麽胃口,就勉強喝了兩口,說:“這味道倒跟我從前去督軍府裏喝過的一樣,是請了那裏的廚子過來了麽?這樣一喝,倒讓我想起不少從前的事。”她抬頭,很是隨意的問:“蘇媽,你在府裏做了多少年了?”
蘇媽說:“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家中孩子斷奶那一年我進的督軍府。說起來,那年七少也還不大呢,才剛會爬,整日裏在地毯上打滾。哎,隻是可憐他幼年喪母,夫人離世的太早了。”
沈薔薇聽她提及夫人,就拿起銀筷子,隨意夾了近前的菜,說:“我聽說大帥對這位先夫人頗為愛重,怎麽好好的竟離世的那麽早?”
蘇媽這一會兒倒是習慣了沈薔薇的有口無心,也並未做他想,就說:“誰說不是呢,先夫人身子骨弱,隔三差五就要鬧一場病。那時候我還沒資格照顧她,隻是聽府裏的老人說起過,先夫人的病怪異的很,大帥接連請了西醫中醫,都看不出什麽毛病。”
沈薔薇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恐怕這裏麵有什麽不能說的地方,也就不再理會。這一餐吃了整一個小時,沈薔薇沒怎麽動筷,隻是聽蘇媽閑閑的說著話,倒是聽了不少蘇家的舊事,以及現今蘇家眾人的脾氣喜好。
待到廳裏的落地鍾“當當”想起來,沈薔薇才知道已經淩晨了。她見整排的丫鬟都在一旁守著,就起了身,愧疚的說:“不好意思,讓大夥跟著我熬夜了,這就散了去休息吧。”
沈薔薇兀自朝樓上去,拐彎的時候就見蘇媽正扯著劉媽閑聊天,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就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