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小樓的大門口是晝夜不關燈的,汽車駛過來,不過按了一聲喇叭,門房見是蘇徽意的車子,忙不迭的跑出來開了鏤花大門。車子一路開進去,停在了台階下。
蘇徽意下了車,才進了廳裏。就見蘇媽迎了出來,他問:“沈小姐來了麽?”蘇媽見他這個時間趕過來,心裏自然明白幾分。她慣會討巧,當即說:“小姐下午晌就過來了,我瞧著她精神挺好的。才剛喝了碗粥,這會兒應該還沒睡呢。”
蘇徽意就點點頭,兀自往樓上去。二樓的走廊開著燈,他走到最裏麵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房間內卻並無聲響。
他想了想,開了門進去。臥室內開著壁燈,順著淺淺的光線去看,沈薔薇卻不在床上。
他環顧四周,隱約看見浴室內透出明晃晃的一縷光。裏麵傳出水聲,像是水龍頭沒有關,一直嘩嘩的流著水。
他朝浴室的方向走了幾步,試探著喚了聲,“薔薇?”依舊沒有回應聲,隻是水聲嘩啦嘩啦的響著。
他忽而覺得哪裏不對,就見自浴室裏溢出水來,蔓延到了地板邊緣。
他當即推了門進去,就見沈薔薇垂著頭趴在浴缸上。身上並沒有穿衣服,在雪亮的燈光下,愈發襯的膚如凝脂,好似綴著珍珠一般。
浴室內熱氣氤氳著,幽幽的香氣繚繞而上。原本室內就燒著極熱的熱水管子,被蒸汽一攪,更是熱的讓人呼吸都困難。
蘇徽意拿起一旁的浴袍裹在她身上,也顧不得她渾身濕漉漉的。打橫就將人抱起,快步出了浴室。
感受到她的呼吸熾熱的噴在胸前,發間的馨香更是磨人似的纏覆上來,讓他怦然心動。
他將她放到床上,見她身上裹著的浴袍淩亂的搭著。大片雪白的肌膚裸露在外麵,他不自覺的瞥開眼,打開被子為她蓋好。
抬頭時,見她紅著一張臉看著自己。那一種嬌嬌不勝柔弱的豔麗,直讓人移不開眼。隻是雙頰異常的緋紅,不由得伸出手覆上她的額頭,觸手是滾燙一片。
沈薔薇看著他,這一刻竟然覺得連呼吸都是灼熱的。恍惚間神思變得混亂,竟就分辨不出眼前這個模糊人影是誰。看著他的時候,感覺整顆心好似擰成了一團,那樣痛。
她呢喃著,“我的父母死了,我沒有家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你說,如果換做是你,要怎麽辦呢?”
蘇徽意寂靜無聲的坐在床邊,幾次啟口想要說話。最終隻是起身按了電鈴,劉媽很快上了樓,他淡淡吩咐:“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劉媽當即哎呦了一聲,著急的說:“這怎麽又發燒了。”
她站在門口,偷眼朝裏麵瞧,見自家小姐頭發濕漉漉的,像是洗了澡。又拿眼端詳了一番蘇徽意,見他紳士的坐在廳裏的沙發上,這才放了心,轉身出了門。
蘇徽意想著她還沒有穿衣服,就起了身出去,見到了雲清,就說:“給你們小姐換套衣服。”雲清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忙點頭應了。
他兀自進了書房,連著抽了兩根煙。就聽見樓梯上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想來是醫生過來了。他坐在椅子上沒有動,抬眼去看,書房沒有拉窗簾,窗外圓月高懸,竟將半麵的地板染上一層薄霜。
直到廳裏的落地鍾“當當”連續響了十一下,他才好似回過神來,走出了書房。他進房間時,就見沈薔薇半睜著眼睛,沉默的看著天花板。
蘇徽意見她這樣出著神,就走過去坐到了床邊的座椅上,問:“嫁給我這件事,你考慮的怎麽樣?”
沈薔薇此時神思清明了許多,聞言就輕聲笑了笑,啞聲說:“我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可歸的女孩子,怎麽好厚顏無恥的嫁給七少?不過七少的建議,我倒是很感興趣。”
蘇徽意扯起嘴角勉強的笑了笑,伸手打開了床頭的紗罩燈。那紗罩是紫色的,將純白的帷幔染上一層瀲灩的流光。
小燈淺淺的映在床上,好似一個巨大的罩子將二人籠在裏麵。周圍黑漆漆的,窗外也透不出一絲光。
他淡淡說:“願聞其詳。”
沈薔薇的目光依舊定格在天花板上,睫毛緩慢的眨了眨,說:“如七少所說,隻有我嫁進蘇家才能有機會報複。這確實是我唯一的機會,我願意的不得了。隻是我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如何高攀的上蘇家的門庭?想來你父親不會同意,勢必會百般阻撓。”
她自嘲的笑了笑,接著說:“七少如今已經有了婚約,那位方小姐無論家室身份都是一等一的。我自然比不了她,既然我是別有目的的嫁給你,身份什麽的我不會在乎。”
蘇徽意泰然自若的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倒是很懂得避重就輕,這樣的聰明伶俐。才這麽幾句話,就接連扔給我好幾個難題。”
沈薔薇垂下眼睛,默默看著身上的羽絨被。上麵有銀絲紋繡的荷花,清淺小巧的一簇一簇,像極了少年時那朵。她微眯著眼,初冬的夜風在耳畔嗚嗚作響。
她想起那年夏天,母親帶著她去了督軍府,卻不知因何事同她發了脾氣。她哭著坐在湖邊,蘇徽意為了哄她開心,悄悄的跳進湖裏給她摘荷花。
他身上全是汙泥,卻對著她小聲說:“女孩子就是麻煩,總是哭哭啼啼的……你平時不是吵著讓我給你摘荷花麽?這個給你,你別說是我給你摘的,記住了麽?”
她就哭著問:“為什麽?”
蘇徽意就說:“因為如果你告訴了別人,人人都會求我去摘荷花,那我豈不是很累麽?”
她已經很少去回憶舊事,隻是這樣隨意想起來,竟然已經是恍如隔世。
她說:“我再聰明如果沒有七少的助力,怎麽樣都是徒勞的。還要感謝七少如此盡心盡力的幫我。反正都是假的,既然把話挑明,不妨我們就來個約法三章。”
蘇徽意微抬了眼看她,見她眸子熠熠閃著光。這般隔著流光,好似眼中有淚。他頓了頓,才說:“約法三章我是沒什麽意見,總歸你要說的那些我心裏清楚,不提也罷。如果你非要弄個什麽形式主義,不妨就列個協議給我看看。”
沈薔薇聽著他不痛不癢的這一席話,愈發的覺得心涼。轉眸看過去,見他神態自若的坐在椅子上,這淺光一襯,仍舊是那個走馬章台貴公子的模樣。
不由就笑了笑,隻是胸腔發癢。這樣一笑,忍不住就咳嗽起來,竟然停不下來。蘇徽意起身扶著她坐起來,見她氣息紊亂,雙頰愈發的緋紅。
想要伸手觸一觸她的額頭,她卻轉過臉去。平複了呼吸,帶著幾分賭氣的口吻,說:“如果我要列個協議書,想是要寫上好幾頁的紙,那不是太過算計了你?七少為人精明,不知道在裏麵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蘇徽意好整以暇的站在她對麵,俊美的臉上透出一絲冷冽。語氣卻還是平淡的,“蘇家的這攤渾水,原本我不欲讓你摻和進來。但父親在步步緊逼,這已經是紙裏包不住火。如今鬧成這樣的僵局,你一個小姑娘,怎麽鬥得過他?你當我是別有目的也好,費勁心思也罷。總歸都隨你吧。”
沈薔薇不願去深想他話中的意思,隻是恍惚的過了一遍腦子,倒好似連心都變得比從前冷硬了幾分。
她抬眼看著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來,說:“我知道你們蘇家三兄弟向來不和睦,七少身為嫡子,自然也是處處被設計……你一個人步履維艱的走到今天,何其艱難。我雖然身為女子,但也懂得知恩圖報這個道理,不妨讓我盡一份綿力,也不算白白承了七少的情。”
蘇徽意瞥了她一眼,就麵無表情的坐回椅子上,說:“你哪裏算承了我的情?說到底是蘇家對不起沈家在先,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延續的毫無道理。蘇家已經腐爛到骨子裏,可古往今來,不是兒子覬覦老子的江山,就是算計著爭奪家產。人心這東西若是控製不好,讓欲望占了上風,什麽感情都及不上。”
沈薔薇不妨聽他說出這樣一席話,從前她年少不懂,很多時候但凡他侃侃而談說些大道理,她總是不耐煩聽。現在想來,這平平常常的一句,竟就是將心境吐露了個幹淨。
她微不可聞的歎息,說:“我知道七少走到今天並不容易,你雖然是嫡子,但在督軍府卻沒有倚仗。蘇大帥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清楚,他放任你們三兄弟內鬥。無非是想讓你們彼此鉗製,避免一方獨大,危及到他的地位。可這幾年,你們內鬥攪得烽煙四起,家宅不寧。現在扶桑與各路軍閥都在虎視眈眈著,隻怕將來蘇家要敗在自己人手裏。”
蘇徽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聲音聽不出情緒,“看來你被老三請上山那兩天,沒少聽他分析時局。他就是太過攻於心計,骨子裏是個壞透了的人。這些個政局裏的陰謀手段,說起來牙都發酸,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