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4)
因著沈薔薇是單獨住在這處房子裏,一入了夜難免害怕,遠處隱隱傳來野獸的長嘯,夜風也是呼嘯著,吹的窗欞咯咯作響。
房中隻有一盞油燈,昏黃的映出一小片光暈,並不足以讓人消減恐懼。
沈薔薇因著精神正好,此刻沒有絲毫睡意。她躺在炕上,看著窗欞上糊的厚厚的紙,隨著透進的冷風沙沙的抖著。
恍惚間才剛覺得困,卻忽而聽見尖叫聲,這寂靜的黑夜裏突兀的一聲,讓她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側耳細聽,接連傳來辱罵和哭泣的聲音。
她怔了怔,忙就披了棉襖出去。外麵黑漆漆的,夾雜著撲麵的冷風,嗚咽似的在頭頂盤旋。木柵欄咯吱咯吱響著,遠處還有枯草搖曳的沙沙聲,更像是腳步聲,極細微的忽遠忽近。
她尋著聲音走到相鄰的房子,就見裏麵開著燈。她這會兒倒不覺得害怕,徑自推了門進去,就見阮紅玉蜷縮著坐在地上,趙乾正揮了皮帶打她。
沈薔薇見狀不由一驚,就喊了聲,“住手!”阮紅玉見了她來,忙拽著趙乾的褲腿,哭著求他,“你放過我吧。”
趙乾礙著沈薔薇在這,不好發作,就用力甩開她的手,笑著說:“小姐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啊?”
沈薔薇強自鎮定,說:“我有點兒悶,想請紅玉陪我說說話。”她說著,就上前扶起了阮紅玉,見她淚眼朦朧,忙就為她擦了淚。
趙乾笑了聲,揮了揮手中皮帶,皮笑肉不笑的說:“紅玉,那你就過去陪陪沈小姐吧。”
阮紅玉當即顫抖了一下,緊緊抓著沈薔薇的手,生怕她走掉不管她似的。
沈薔薇帶著阮紅玉回了房,一時心裏七上八下的,倒好似有什麽疑點呼之欲出,隻是理不出頭緒。
她坐在炕上,想著喬雲樺的種種做派,因何會為自己安排在這樣一處農家,主家又不和睦,倒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她不由轉眸去看阮紅玉,見她低低垂著淚,心裏的疑惑暫時壓了下去。輕聲勸了她兩句,阮紅玉倒像是十分委屈似的,哭的梨花帶雨,斷斷續續的將她的命運娓娓道來。
原來阮紅玉自從逃難來金陵後,因為長相可人,被趙乾這個流氓強搶了過來,她沒有身份證明,家鄉又沒有親人,因此警察署的人並不理會。
那趙乾又是個道地的流氓,三天兩頭打她,又不知做的什麽營生,家裏荒廢著幾畝田,整日裏濫賭酗酒,讓阮紅玉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沈薔薇聽她命途波折,當即同情的握住她的手,說:“你別哭,我或許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阮紅玉慌著搖了搖頭,說:“可不敢的,要是讓他知道我又要挨打的。”
她說著,竟就掀起了身上的棉襖,沈薔薇去看,就見雪白的肌膚上一塊青一塊紫,竟就是新痕舊傷一大片。
沈薔薇禁不住吃驚,從前她還是個女學生時就講究女性的民主自由,今次見了這樣的事,哪裏會不管,隻是不能發作,就將這件事放在了心裏。
那阮紅玉抹了抹眼淚,說:“沈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如今也是遇著坎了,不然不會躲到這裏來的,可憐了你這樣的人,竟也被人算計。”
她的聲音低低的,沈薔薇卻聽得真切,當即問:“你說什麽?”
阮紅玉看了一眼外麵,一麵假裝哭泣,一麵在她手心寫了幾個字。
沈薔薇不由一怔,抬眼看向阮紅玉時,眸中卻是平靜無波,好似是預料之中的事。
阮紅玉見她如此,忙就握緊了她的手,說:“千真萬確,是那個死鬼喝醉了說出來的,我不會聽錯。”
沈薔薇泰然自若的點點頭,沒有說話。阮紅玉見狀,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安靜的坐在一旁。
隔了半晌,沈薔薇轉過頭看她,忽而說:“你唱評彈的樣子,一定很漂亮。”
阮紅玉聞言竟然抑製不住喜悅的笑開來,說:“我唱給你聽啊。”
她提著嗓子,“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她唱著唱著,眼角便濕潤起來。
沈薔薇合眼躺在裏側,耳畔是阮紅玉憂傷的聲線,愈發的催化了她心中的傷感。她想著遠方,想著山海,隻恨自己沒有一雙翅膀,能夠飛出去,早早脫離這樣的泥沼。
臨到了夜深人靜,阮紅玉已經安然入睡,沈薔薇聽著她平穩的呼吸,卻沒有絲毫睡意。最近接二連三的打擊已經消磨了她的精神,太多的事情讓她感到恐懼。
原本夜是靜靜的,卻聽見幾聲突兀的狗叫,隱約還有槍聲忽遠忽近的傳來,她慌張的起了身,推了推睡著的阮紅玉,說:“快醒醒。”
她覺得不對,趕緊穿好衣服下床,正待出去。院子裏麵卻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有人急促的敲了門,“沈小姐,廖先生的人遇到伏擊了,我必須馬上帶你離開。”
阮紅玉明顯被嚇了一跳,忙就穿好衣服,驚懼的問:“沈小姐,這是怎麽了?”
沈薔薇並不害怕有人要她的命,隻是卻不能什麽都不做的任人宰割。她說:“留在這多半活不了,你跟我一起走。”
阮紅玉驚懼的點點頭,隨著她出了院子。外麵黑沉沉的,不遠處正有人在交火,槍聲劈劈啪啪,驚得左鄰右舍的狗齊齊叫著。
幾個男子帶著她們往後麵跑,沈薔薇穿著一雙不合腳的布鞋,地麵上坑坑窪窪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好幾次險些摔倒,幸而阮紅玉緊緊抓著她的手。
槍聲越來越近,仿若打在身旁的枯樹上,她灌了幾口冷風,呼吸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她並不覺得害怕,盲目的朝前跑著,倒好似想要掙脫桎梏,隻是不知又要淪落到哪個陷阱裏去罷了。
一行人跑進了枯草地裏,那枯草飛揚著,足有半人高,密集著擋在身前,每行一步都要用手去撥,沈薔薇的手上不知被劃開了多少口子,隻是機械似的向前跑,那幾個男子將她護在前麵,一麵掩護一麵回身反擊。
她抬起頭,就見月亮圓圓的懸在夜幕中,皎潔中又有一縷冷藍的光華,就那麽冷幽幽的俯瞰著她。放眼望去,好似這片枯草地銜接著天際,無邊無際的。
子彈飛射著打在枯草上,沈薔薇不敢去看,阮紅玉緊緊抓著她的手。夜幕四合,冷氣充斥在鼻端,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胸前好似都要炸開。
迎麵而來幾輛車子,射出明晃晃的車燈,密密麻麻的人影早已湧動而出,各個執著槍奔過來,待跑到她們身後,就是一通掃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