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沈薔薇這一夜並沒有睡好,腦中紛紛擾擾,懸著整顆心不得安寧,隱隱聞聽幾聲雞鳴,她睜開眼看向窗外,天還沒有大亮,隱約透著白寥寥的光。
起身穿好衣服出去,就見主家的農婦已經醒了過來,見了她就說:“哎呀小姐,你怎麽起這麽早嘞,富家小姐不都講究睡懶覺的嘛。”
沈薔薇見她操著一口鄉音,隻是不知說的是哪裏的話,她也沒有多問,就笑了笑。見那農婦拿過木盆,舀了一瓢熱水倒進去,說:“洗個臉吧。”
沈薔薇見她又要忙活做飯,又要照顧自己,就說:“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來就可以。”
那農婦毫不介意的說:“小姐不好這麽客氣的,廖先生將你托付給我們照顧,自然要盡心盡力的,小姐有什麽要求隻管提,我那口子會辦好的。”
沈薔薇聞聽她話裏的客氣與生疏,好似對那位醫生“廖先生”並不相熟,又見她勤勤懇懇,雖然人熱情卻並不問東問西,不由得就對她生出好感來。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原來這位農婦叫阮紅玉,之前是個唱評彈的,後來趕上家鄉打仗,逃難到金陵來,嫁給了本地的農戶。
沈薔薇洗過臉後,就披了件棉襖出去。晨光熹微,薄霧濃濃的繚繞著,極目遠望,皆是田地農舍,遠遠的還有枯樹林立,枯草紛紛。
雨滴自房簷滴答滴答落下來,地上依舊潮濕,卻被初冬的寒氣凝固住,踩在上麵有些發硬。抬眼是薄霧晨輝,涼風習習,遠近的景色都被籠在霧氣中,朦朧的美輪美奐。
冷不防見霧氣中有人走過來,帶著頂氈帽,穿著短襖綁腿褲,一副農戶的打扮。他見了沈薔薇就客氣的笑起來,說:“小姐早上好啊。”
沈薔薇自然嚇了一跳,朝後退了兩步,見這人皮膚黝黑,一笑的時候牙齒很黃,倒像是一副無賴的模樣。
那人見狀就說:“小姐莫怕,我叫趙乾,是紅玉家的。”
沈薔薇一聽,強自鎮定下來,勉強的“哦”了一聲。轉身往回走,就見趙乾三兩步上前,為她開了門,笑嘻嘻的請她進去。
她無端的頭皮發麻,隻管往裏走,關上了房間的門。被這麽一嚇,自然沒有胃口吃飯。阮紅玉來請了她兩次,她都沒有出去。
沒多久就見阮紅玉推門進來,手裏提著個精致的食盒子。沈薔薇一看,便認出是寶榮齋的點心,又見阮紅玉嫋嫋婷婷的走過來,想著那農戶,隻覺得可惜。
阮紅玉見她發怔,就打開食盒,說:“沈小姐呀,這是特意買給你的,怎麽樣也要吃一些啊,回頭餓壞了可是很麻煩的。”
沈薔薇沒什麽胃口,卻見她拿了帕子講究的包上遞給自己,隻得接過。仔細端詳她片刻,愈發覺得可惜,就說:“紅玉,或許我有些交淺言深,但說句實話,你與趙乾,真的不相配。”
阮紅玉勉強的笑了笑,說:“我們這些個人也就這種命咯,沒得受苦就不錯嘞。”
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接著說:“小姐喲,那個廖先生真是神神秘秘的,今天早上我過來,瞧見外麵不少穿著黑衣帶著黑帽的人在這房子周圍打轉,嚇人的嘞。”
沈薔薇一怔,她想著這些人可能是喬雲樺派來保護自己的,也就沒有多問。見阮紅玉倒像是隨口說說,並沒有要問她的意思。
就說:“趙乾和廖先生很熟麽?”
阮紅玉蹭了蹭手上粘著的點心渣子,先是看了眼外麵,轉而小聲說:“他的事從不許我問的,我都不曉得他在做什麽,這個廖先生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看著人高馬大的,倒像是做事情的人,他對小姐恭恭敬敬的,想來小姐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一個女子,不敢惹禍事的。”
沈薔薇見狀,就笑著岔開了話題,與她閑聊著家常。直到了午時,阮紅玉出去做飯,沈薔薇合眼靜靜想了想,竟就睡了過去。
才入了夜,金陵的城區就開始了歌舞升平,各階級人物紛紛擁擁擠進聲色場所,現今時局混亂,各黨派人員大多都在此處交換信息,可謂是魚龍混雜。
西街的奢靡場所燈紅酒綠,在死氣沉沉的夜幕中透出些渾濁的光亮來。其中最為出名的,當屬“夜色”歌舞廳,還不到九點,汽車就成排的停在了門口。
三輛軍車緩緩行駛而來,依次停在對麵,副官林寧從車裏下來,一個招手,後麵軍車上的衛戍紛紛跳下了車,背著長槍快速進了舞廳。
另有一排衛戍整齊的執槍站在門口,不多時,就見客人三五成群的走出來。
蘇徽意下了車,衛戍立時跟上,有幾個喝醉酒的嘟囔著發牢騷,但見蘇徽意眾星捧月的走過來,身邊衛戍各個都是荷槍實彈,不覺就醒了幾分酒,快步跑開。
夜色舞廳裏光怪陸離,因為已經清過場,並沒有閑人。衛戍圍著一個穿著短褂子的男子,那人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額頭上的血口子汨汨流著血。
他慌張的看著前方,眼見著衛戍簇擁著一人過來,但見那副官恭恭敬敬的喚他一聲七少,方知眼前走來這人竟是南地的太子爺,蘇七少,當即就被駭的瞪大了眼睛。
蘇徽意也不看他,閑適的坐在了散台的沙發椅上,淡淡道:“說吧,人現在在哪兒?”
那男子像是嚇壞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磕磕巴巴的說:“七少,您瞧我這副模樣能做什麽啊?我隻是負責采買的,其餘的他們一概不讓我知道,我就知道這麽多……”
蘇徽意皺了皺眉,不耐的說:“那就說出時間、地點,在哪兒碰頭。”
那男子支支吾吾著,蘇徽意當即掏出佩槍,對著他的腿就是一槍,隨著他一聲慘叫,深紅色的血噴薄而出,瞬間就血流如注。
蘇徽意緩緩走過去,軍靴踩在那灘血上。他蹲下去,慢條斯理的將口袋裏的手巾抽出來,揩了揩手上的血跡,一字一頓的說:“你應該明白,匪不與官爭這個道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還不說,我多的是法子讓你開口。”
他說著,將槍口慢悠悠的轉向那男子的右腿上,“我給你三秒時間。”那人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滾滾落著,當即說:“我說,我說!有一個叫趙乾的男人,每天會在西街的濟仁藥鋪與我會麵,他把要買的東西告訴我,然後偽裝成買藥的客人,帶著東西離開。我真的不知道他往哪兒去了,真的不知道。”
蘇徽意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將染血的手巾扔在血泊上,隨意揮了揮手,衛戍就將人拖了出去。他收回佩槍,見經理顫顫巍巍的站在一邊,就說:“替我謝謝你們家少爺。”那經理見狀,忙不迭的點點頭。
如今諸事全部辦妥,蘇徽意一邊朝外走,一邊吩咐林寧,“派人去那個藥鋪等著。”林寧躊躇了半晌,才說:“七少,大帥那邊怒的不成樣子,連催了您一天了,讓您回官邸。”
蘇徽意恩了一聲,淡淡說:“有些事,是該跟老爺子好好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