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不需要自由
“丁小姐，我已經去過F市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你拿來了。”老顧拿了兩個封口袋給她，一個裏麵裝的是一把用過的牙刷，另一個裝著的是幾根頭發絲。
老顧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才這麽幾天就把事情辦好了。
才五十來歲的人呐，那幾根頭發竟然是半白的，“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一個人住在鄉下，癌症晚期了。沒錢去醫院，也就偶爾去鎮上的衛生院買些藥吃。”老顧喝了一口茶，不無感慨，“那個男人和他的孩子們都去了城裏，就沒有再跟她來往。她自己一個人靠政府每月幾百塊的低保和相親們還有一些學生的接濟過日子，挺慘的。”
她沒有說話，因為她的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沉默了很久，她才道：“老顧，謝謝你。我這兩天就把尾款打給你。”
等待的日子最折磨人。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你是壞消息，你倒能試著接受。可是等待的時候你總是心裏希冀著可能不是最壞的結果，但是又得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給你一絲希望，然後再毀掉，如此反複折磨，還不如一刀來得痛快。當然這一刀要來的時候你想躲也躲不掉。
丁緯蘭在家裏睡的昏天黑地，醒來看了一下手機，有一條小李發來的信息：今天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去你上次提到的花鳥市場吧。
要約人也不早點，也不打個電話過來，現在都快中午了。這個小李，她有時候真的是不知道他是辦事能力差還是態度差。但是這幾天自己心情一直不好，今天就當出去散心了，她便答應了他。
窗外陽光四射，天氣看起來不錯啊，出門曬太陽去。她沒吃飯就過去了，怕他等得太久。
他今天看起來心情也很好。早起給她發信息約她，看她一直沒回以為她不願意呢，沒想到中午了，她卻答應了。
看到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一字領，還化了一個淡妝，看著很是年輕俏皮。隻是視線落到她左肩的時候，他有些詫異。
這地方她來過，以前還買過幾條魚回家養，但是沒幾天就都死了。也買過幾盆花，最後也死了。後來她就作罷了。
他說他想買盆景，但是不知道要買什麽，讓她給點意見。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買一些文竹就挺好啊。”她看到身邊的一家店門口就放著一些文竹隨口建議。
“這是你寫的詩嗎？”他笑著問她。
“哪裏有這本事啊？”他也太瞧得起她了，“這是東坡的詩。我微信上不就是這句嗎？無肉令人瘦，努力加餐飯！”
“我看到了。”他邊說邊往店裏走，拿起幾盆文竹看了一下，似乎也沒有滿意的，就又放下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兩句詩了。”她開心地跟個孩子似的，“無肉令人瘦，努力加餐飯！”
“一看你就是吃貨啊。”他調侃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兩個人一邊逛著一邊聊著，幾小時下來，雖然他沒有買到合心意的盆景，但是兩個人還是挺開心的。
“我看我們也逛得差不多了。”
“嗯嗯。”她深有同感，她沒有吃中飯，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現在就想找個地方解決溫飽問題。
“那我們回家吧？”
什麽？回家？呃，她有點不太理解，兩個人出來逛了這麽久，約會不都應該吃個飯再散嗎？隻是他這麽說，她也不太好意思反對。
“這邊沒有地鐵，我們去坐公交了吧？”他說著便往公交站走去，他知道公交站在哪裏，他剛才就是坐公交過來的。
“我們打車吧，我們走了這麽久，我累了。”
“可是我住得遠，打車很貴的。”他有他的理由。
他住的是挺遠，打車也是挺貴的，她似乎都找不到什麽很好的理由再堅持。
“你肩膀上的這個是紋身啊？”在等公交的時候他問道。
“是啊是啊，這是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哥哥去留學的時候紋的，希望天使可以守護我和媽媽的。”她驕傲地跟他細說原委，隻是看他的表情好像還是不太對勁。
“怎麽了？這個紋身不好看嗎？”她有些疑惑不解。
“呃，”其實他已經看這個紋身很久了，一直忍著沒有問，但是現在要走了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沒想到你還有一個紋身啊？”
“是啊，是天使啊，守護家人的。”她又認真地解釋了一遍。
“現在紋身好像可以洗掉啊。”他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什麽？”她有點不太明白，“好好的，幹嘛要洗掉啊？不好看嗎？”
他有些遲疑，但是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女孩子最好不要紋身……”
“紋身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啊，又沒有弄得整個身上都是。”她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給人印象不好。”他有些尷尬地小聲說道。
聽到這裏她也差不多懂了，他是在介意她的紋身，覺得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孩。她突然不想說話了。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過一些正常人的生活，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裏隱姓埋名，可是過去的一切卻已經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自己有些無力。
她餓著肚子答應了他臨時的約會，結果現在一口飯沒吃上，倒差點一口老血沒噴出來。他似乎也是感覺到了異樣，正想著怎麽緩解一下兩個人之間的尷尬氣氛，沒有想到他的車就來了，兩人揮手道別。
看著他的車開走，她忽然心頭鬆了一口氣。
街上華燈初放，花店開始收鋪。看著花店裏那些嬌豔欲滴的鮮花，她想起了葉靈川那邊要送給她的那束花，她那天怎麽就拒絕了呢？她忽然就無端生出一些懊惱來。她現在就想要那麽一束花，於是她趁著店鋪還沒有關門趕緊買了一束。
她抱著一大束白玫瑰上了的士，窗外一片霓虹，她靠著車窗，看著這白色玫瑰，在看看那個沉睡在她肩頭的天使，眼眶漸漸地濕潤了。
“Angel，你看我的天使紋身好不好看？”Vera緊緊地抱著他，跟他撒嬌。
“你什麽時候弄的？我怎麽不知道。”他有些驚訝。
“就是今天啊，”她賴在他身上，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你要走了，我怕我會很想你，我就把你紋在身上了。這樣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沉睡在我的肩頭啦。”
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隻是心裏卻又有一種不安，她對他似乎太過依賴了。
“而且它也會代替你守護我和媽媽啊。”那時的她卻總是一副天真爛漫。
“這樣真好。”他對她的一切行為似乎從來都是十二萬分的讚同。
“Angel，你走了，就沒有給我煮咖啡了，沒有人送我白玫瑰了，也沒有人叫我起床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她從六歲開始就賴上他了，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沒有分開過，她還真怕自己會太想他。
“那你就要學會自己做這些事情啊。”他像個哥哥一樣鼓勵她早點學會獨立。
“Angel，你這回去維也納讀書肯定是要蟾宮折桂了，回來那就一定能成為像媽媽一樣的鋼琴師了。”她開始憧憬起他們那光明燦爛地未來了。
“我怎麽能跟Yvonne比。”他的眼神總是透著一種不符合他年紀的憂鬱。
“青出於藍啊，我們一定會比Yvonne還要更上一層樓的。”
“嗯，你一定會的。”他似乎總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你到了那邊你會不會想我和媽媽啊？”
“我會想你的。”
“你不想媽媽啊？”
他沒有回答。
“那你要常回來看我和媽媽哦。”她還是要小小地叮囑他一下。
“我會的。”他一口就答應了她。
是的，他做到了，自從他去了維也納之後，他一有機會就會飛回來看她和媽媽。隻是這樣的日子沒幾年，好日子就到頭了。
他們忽然就要麵對那些高額的債務，她也無法再去掩飾其實她的遊泳成績並不突出的事實。她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還債，幾次累到住院。當然，那時的她已經聲名鵲起，她也享受著鮮花和掌聲。她和媽媽都覺得他們不過是做了一個順理成章的決定，卻沒有想到那對他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什麽？你要去美國？為什麽？”當年當她聽到他要去美國的消息的時候她很是不解，“在維也納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麽還要去美國？”
“這隻是一個決定。”他這回並沒有像上次一樣解釋原因。
“可是去美國，人生地不熟的……”她擔心他。
“我已經決定了，Vera，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做的這個決定。”他言語裏透露著他的艱難。他甚至都不回頭看她，隻專注著整理他的衣物。
那年的她實在是不能理解他為什麽要一再地想要逃。到了維也納還不夠，還要逃到大西洋對岸的美國去。
“你不要走。”她從身後抱住他，她實在是不想讓他離她這麽遠。
隻是他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想快點整理好，現在他隻想早走早好。
“這麽多年了，你是不是還是覺得在這裏不自在？我早就說過了，你姓丁，這裏就是你的家啊？你是自由的啊！”她緊緊地抱著他，不鬆手。請求他，懇求他，“還是你覺得這幾年我發展得太順利……”
“我不需要自由！”他突然就怒了，一把推開了她，“Vera，我不需要自由！”
這是他第一次衝她發火，也是到現在為止唯一的一次。就是在那時她第一次覺得其實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這個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的人。
她以為她六歲就擁有了一個angel，六歲就擁有了愛情，其實除了那些人人豔羨的世俗名利，她好像什麽都沒有真正擁有過。
她以為自己不需要一個男人來陪她，而是她願意陪著她的angel。可是似乎一直都是她在強求他的陪伴，而他卻似乎早已適應了一個人的寂寞。
隻是他不需要自由，那他需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