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陳婤使壞
我冷冷道:“多謝陳婕妤的好意,皇儲廢立,不是我們後宮中人所能幹涉得了的,本宮如何敢對陛下的旨意憂煩?”
陳婤討個沒趣,倒也不惱,湊近了,與我一同觀看窗外的月亮,慢悠悠道:
“其實臣妾倒覺得,這一次昭兒倒真是受了委屈,難道娘娘就不恨那害得昭兒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我微微看她一眼,戒備道:
“你想說什麽?”
陳婤委屈兮兮道:“娘娘幹嘛這樣防備著臣妾?臣妾年輕時,確實做了些令娘娘不悅之事,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娘娘還是不肯原諒臣妾麽?更何況這些年臣妾從未碰過娘娘,倒是替娘娘除去了不少禍患呢。”
我一凜,沒料到她竟說得如此直接。確實,這些年我雖處處防備陳婤,但宮中妃嬪凡是有孕的,總是屢屢遇害,所以至晚兒後,竟再無所出。
但有一點,陳婤說得極是,她再未動過我永安宮的一分一毫,或者是她認為自己鳳位無望,且與中宮之主鬥,風險極大,倒不如安份些好,
關於宮中總也生不下孩子一事,一開始也有人私下裏議論,說民間傳言楊廣為禍蒼生,得天懲罰,宮中的孩子才難以存活的,但我心裏,卻懷疑是陳婤所為,隻因沒有證據,且事不關己,我也不想惹事上身,也就沒有詳加追查罷了。
更何況,如她所說,宮中有些仗著懷孕而張揚跋扈的妃嬪,確實最易遇害,倒是省了我不少心。我想,這些年的宮廷生活,我已對這些事情麻木了,除了自保,再也不願多勞心神,隻要場麵上過得去也就罷了。
難道說,這一切真的是她所為?可是據我所知,她並無多少權勢,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些的呢?又為什麽要冒著如此風險來做呢?難道僅僅是因為妒忌?卻又不像。
見我沉思不語,陳婤淺淺而笑,言道:
“臣妾都敢把實話說出,真就是想與娘娘交心,娘娘還有什麽不放心臣妾的呢?”
我不動聲色道:“你說的什麽,本宮沒聽懂。”
她雖然含糊的暗示了她所做過的事情,但我沒有證據,若她反口,我依然拿她沒有辦法,索性不聞不問。
陳婤似是料定我不會追究她,麵上微現一絲冷意,言道:
“娘娘是聰明人,臣妾就不多言了,玉屏宮那位處事謹慎小心,卻又野心勃勃,位份又遠遠高於臣妾,隻在娘娘之下,倘若一朝產子,恐怕貴妃之位也是唾手可得了,難道娘娘就沒聞到一絲危險的氣息麽?”
見她雙眸泛出狠光,我心內一驚,難道她是想對蘇可兒腹中的孩子下手麽?但又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若在以前,我或許會盡力保護蘇可兒的孩子,但事至如今,她誣陷昭兒,又意圖太子之位,即便我不願自己的雙手再沾染鮮血,去害她的孩子,但假如她的孩子被他人所害,或許我的心裏,仍是有隱隱的高興罷,真如此的話,我自然也不會詳加追究下毒手之人。
緩緩走至梳妝台,卸去發間的一根金玉鳳釵,淡淡望著鏡中人眉目間若隱若現的一絲戾氣,言道:
“母憑子貴,這也無可厚非,婕妤若無杲兒,恐怕這會兒也不會站在這裏與本宮說話了。”
當初她毒害王美人子嗣一事,疑點叢叢,楊廣不是猜不出,隻因為了杲兒,而留些顏麵給她罷了,否則她必死無疑,自然也無今日婕妤之位。
陳婤微微一怔,笑容更加陰冷:
“娘娘始終不肯說出心裏話呢,恐怕娘娘心裏此刻恨不能手刃蘇順儀呢,卻總與臣妾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我輕輕去掉耳飾,又摘去鬢間一串細碎的珍珠流蘇,對鏡自照,淡淡道:
“莫以自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本宮沒有你想得那般齷齪,你若有話,就速速說來,若隻是閑談,那就退下吧,本宮該安歇了。”
我雖下了逐客令,但陳婤絲毫也不覺尷尬,反而就近坐了下來,看著我言道:
“娘娘果然掩飾的巧妙,當真是滴水不漏呢。臣妾並非為套話而來,臣妾若說出心中所想,怕是娘娘今夜再無心思安歇了呢。”
“哦?你這麽篤定?”我微微詫異,但表情卻十分平淡,當年她聯合我陷害宣華,也是這般語氣。
陳婤微微坐正,眸中仍是篤定,言道:
“當然,若臣妾有法子幫娘娘搬走絆腳石,娘娘能不高興得睡不著?”
我的目光淡淡掃過她略微豐腴的身體,最終定格在她微有皺紋的臉上,冷聲道:
“本宮如何不知你的心思?恐怕絆腳石並不隻是本宮一人的吧,難道你就不是為了自己?”
我著實想不通,陳婤為什麽要冒此險,蘇可兒不是新進宮不懂收斂的妃嬪,她在宮中多年,位份又高,所培植的勢力也不容小覷,陳婤拿什麽與她鬥?又為什麽要做這樣危險的事?她真是殺嬰成癖了麽?我百思不得其解。
陳婤無辜的攤一攤手,言道:
“娘娘這麽說,擺明了是不信任臣妾了,臣妾難得想幫一回娘娘,娘娘卻又這般說臣妾。想當初為了給娘娘報仇,臣妾連自己的姑姑都舍得,娘娘又有何顧忌呢?當然,臣妾也並不會白做此事,一切都是為了杲兒。”
我暗笑她自不量力,杲兒是不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她似是看出我的心思,解釋道:
“娘娘放心,臣妾有自知之明,杲兒不可能做太子的,而且您看臣妾現今的模樣——體肥貌醜,容顏早已衰老,自然再無承恩的可能。”
“那你又是圖些什麽呢?”我微微詫異,這麽多年了,我從未看透過陳婤的心思,既不是為了杲兒能入東宮,又自知不能再得恩寵,難道僅僅是想著再晉一步位份?
或許是為了報亡國之仇?但是她與楊廣生活這麽多年了,加上當初楊廣雖滅了陳,但並未屠殺南陳皇室宗親,反而全部妥善安置,南陳的公主郡主妃嬪們,如今無不在大隋安居樂業,當然也有個別鬱鬱而終的,卻從沒有哪個人能懷恨如此之久,為了報仇甚至不惜性命的。
“唉,臣妾還能圖些什麽呢?如今杲兒一日日長大,陛下也一日日老去,臣妾不過是想著在陛下百年之後,能有個得勢的依靠罷了。”
見我麵上盡是不信,她頓一頓,又道:
“如果二皇子做了太子,依娘娘的大度,也斷不會為難了臣妾,可是蘇順儀麽,臣妾與她結怨頗深,且她出身寒微,一旦得勢,恐是後宮禍患。所以,臣妾不得不為自己著想,原本也指望著為了這事能得娘娘憐憫,給杲兒一塊好的封地,杲兒得勢,臣妾也就無憂了。”
果真如此麽?我不可置信的看她一眼,心內暗暗思忖她的目的。
雖然她目的不明,但確實語出誠懇,不像是在給我下套,但以我多年對她的了解,自然是要防備著些,遂緩沉了語氣,言道:
“婕妤多慮了,不管誰入主東宮,陛下百年之後,你都是太妃,什麽恩呀怨呀,人都老了,一切都成空了。”
陳婤麵上盡是不信,譏諷道:
“臣妾可沒娘娘這般看得開,當然了,不管將來誰做皇帝,娘娘都是皇太後,自然不必擔憂,可臣妾並不這麽樂觀。更何況——娘娘當真是願意把太子之位讓於他人麽?您才是後宮之主,二皇子才是嫡出。”
說實話,我確實被陳婤說動了,倘若除去蘇可兒,便如當初除去宣華一般,不需我動手,也無任何被陷害的可能,我為何不答應她呢?
在蘇可兒出言陷害昭兒時,我心內便隱隱有種感覺,蘇可兒不是表麵這般簡單柔弱,她的目光,恐怕也是日日盯在後位上。隻可惜,這麽多年了,我竟從未發現,或者是,正是因為她即將生下皇子,所以才動了這個心思吧?
低低歎了一聲,我並未直接答應陳婤,以免落下把柄,隻輕聲道:
“婕妤要做什麽事,本宮如何攔得住?倘若婕妤手腳幹淨,做事圓滿,依你在宮中的資曆,即便要封妃,也無不可。而杲兒,自然也會子憑母貴,封王封候了。”
說完這句話時,我便是下定決心要與陳婤再度聯手了,答應給她的尊榮,我自然會盡力去辦,雖然彼此恨了那麽多年,但為了相同的目的,仇敵也可成為夥伴。
說到底,我們也不過是彼此算計罷了。
而杲兒,我一直就懷疑他是挽雲的孩子,或者是因為我厭惡陳婤,所以不願相信她是杲兒的生母罷,這一切,終究隻是我的猜測。
隻可惜這麽多年了,依然沒有那個失蹤產婆的半點消息,或者她早已死了。若我猜測的不錯,那我求了楊廣,給杲兒一個好的封地,也算是為死去的挽雲盡一片心了。
“臣妾自然是做慣了壞人,娘娘是賢德良善,慈澤六宮的皇後,就算是心裏想,也是不屑做這些事的,但這件事,娘娘也須得幫臣妾一個忙,方能做到。”陳婤語含幾絲輕蔑,言道。
我不理會她嘲弄的語氣,警惕道:
“你要本宮做什麽事?”
陳婤咯咯笑道:“娘娘這麽擔心做甚?臣妾自然不會挑唆賢惠的皇後娘娘去殺人放火。不過麽——過兩天就是中秋了,往年的中秋夜是怎樣過的,臣妾希望今年還怎樣過,否則,錯過了這個機會,臣妾也沒有法子了。”
她說的也是,蘇可兒對自己的衣食住行,慎之又慎,平日裏都不出宮門的,唯恐腹中孩兒不保,陳婤要想下手,想來是極難的。
而這幾日,因著昭兒與突厥的事,楊廣憂煩不已,我也沒有心情,本打算這個中秋不再設宴,陳婤定是料到這一點,才來找我想辦法設宴,好伺機下手的罷。
“如今宮裏,愁雲密布,是該尋個喜慶的事給陛下解解悶了。”我答應道。
陳婤的手段我是見識過的,她隻是缺一個機會,如今我製造了這個機會,到底是為了報昭兒之仇,還是助紂為虐呢?
陳婤走後,我點燃三柱清香,跪在佛前懺悔了一夜,雖不能洗清罪孽,但求能緩解一下心裏的罪惡感。
次日,我去仁壽宮,想去說說中秋之事,哪知剛剛進殿,就見楊廣正在發火,禦案上的折子摔了一地,侍候他的宮人默默撿拾,連大氣都不敢出。
“陛下,何事如此動怒?”我上前幾步,問道。
楊廣雙目泛著血光,暴怒不已:“你自己看看罷!”言畢,扔了一封信函過來。
我彎腰撿起,是突厥始畢可汗命人送來的信函,語氣張狂之極,揚言若不放回俟利弗設,他必會帶突厥大軍踏平大隋。
始畢不是危言聳聽,如今突厥的兵力完全可以與大隋抗衡,若是拚個魚死網破,或許大隋能有一線生機,但僅僅為了一個突厥的親王,而鬥得兩敗俱傷,這值得麽?
楊廣的那點血性,早就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淡去,這麽多年奢侈的帝王生活,他又如何能舍得?我料定他會放了俟利弗設,以求一時的安寧,於是揮退宮人,上前勸道:
“陛下不必動怒,始畢雖然語氣狂傲,但想來他也沒有那個膽子敢侵犯大隋,畢竟有陛下在,大隋的兵力再不濟,也不是區區一個始畢所能撼得動的。陛下不如借此機會,與始畢定下盟約,區區一個突厥親王,能換回邊境的安寧,也是值得的。”
雖然我恨透了俟利弗設,但此時此刻,我也唯有如此說,才能保全楊廣的顏麵,給他鋪下台階,因為我是知道的,無論我讚成還是反對,楊廣都會放了俟利弗設。
更何況,我何嚐不想就這樣安寧的生活下去?如今我想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楊廣,已是不可能了,唯有盼著他百年之後,能有個英明之主即位,勵精圖治,或許大隋可保。
楊廣並沒有因為我的奉承而高興,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他這些年荒淫無度的生活給大隋帶來了怎樣的後果,緩緩矮身,蹲在地上,聲音竟嗚咽起來:
“皇後,你是不是覺得朕是個沒用的人?!”
自從他北巡被圍,逃回來後,便一直這般患得患失,大概是被突厥人嚇破了膽,心內不由得升起一絲厭惡,然而又有些憐憫,遂也蹲下身,扶住他,含淚勸道:
“陛下萬不可如此說,您是萬民之主,您在臣妾心中,永遠是當年那個縱橫沙場,英勇無畏的大元帥。”
楊廣不信的看我一眼,忽然如孩子一般抹了抹眼淚,問道:“真的?到現在也是?你從來沒有瞧不起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