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突厥故人
突厥人拿出一紙清單,我順著昭兒抬起的手細細看去,漢字倒寫得不錯,隻是那條件,確實是獅子大開口,他們不僅要求大隋每年“賞賜”金銀、茶葉、絲綢等,還要把雁門以北,包括涿郡在內的地域作為貿易通商地,並駐紮突厥軍隊,管理權也歸突厥所有。
這明顯的就是想把大隋的北疆占為己有!不僅如此,雁門與涿郡這兩個險要之地一旦失去,大隋北門大開,京城亦危在旦夕。
以始畢可汗的狼子野心,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嘴邊的肥肉而不動的!
昭兒眉頭緊皺,臉色愈發的白,嘴唇泛青,微微哆嗦一下,強忍著怒氣,冷笑一聲,言道:
“好大的口氣!始畢一開口,便要去我大隋三年的稅收與半壁江山,你以為你真有那麽大的胃口,能吃得下麽?!”
俟利弗設得意的瞄一眼昭兒,語氣十分強硬:
“你們大隋的皇帝難道還值不得這區區幾塊地?至於金銀等,若一時籌不齊,還可再商議,本王有的是時間等,隻要太子殿下舍得你父皇在草原中風餐露宿——本王來時,據人回報,說是大隋的皇帝陛下眼睛都哭腫了!哈哈哈……”
麵對俟利弗設的狂傲與羞辱,昭兒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麵上的怒氣一觸即發,若不是為了楊廣,恐怕昭兒早衝下去殺了俟利弗設了。
我不動聲色的在昭兒背上劃了一個“緩”字,既然俟利弗設說他有的是時間可以等,如今我們一時又沒有主意,倒不如拖上一拖,也好找眾卿商議對策。
“那就請你暫歇驛館,孤也需要時間考慮!還有,倘若你們敢動我父皇一根汗毛,孤即便是傾盡舉國之力,也要踏平突厥!”
昭兒並非危言聳聽,大隋如今雖然不如前些年強大,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拚個魚死網破,突厥絕對討不到便宜。
俟利弗設微微一怔,沒想到被他視作無知小兒的太子殿下發起話來竟然如此狠厲,且沉穩冷靜,頗有一國之君的威嚴氣勢,麵上的輕蔑減了幾分,拱手道:
“英雄出少年,你比你父親強多了!本王可保你父皇暫時無虞,但僅限三天,若三天之後,還未有結果,即便是本王有心要保你父皇,恐怕本王的王兄始畢可汗也早就按捺不住,砍掉你父皇的頭顱了!”
言畢,轉身大踏步便往殿外走。
門外隱藏著早就準備好的武士,隻要昭兒一聲令下,便可擒住俟利弗設,但一想到楊廣尚在突厥人的手中,而始畢可汗絕對不會拿一個弟弟去換取楊廣的,他的野心,是占有整個大隋。
我定定看著俟利弗設的背影,想著他從前對我的侮辱與今日對昭兒的羞辱,恨不能殺之而後快,雖然我可以,但是我不能。
昭兒狠狠一拳砸在禦案之上,“咚”的一聲,書桌震動,昭兒的手瞬間一片血紅。我心疼不已,忘記了自己的“宮女”身份,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腕,正要喚禦醫。
俟利弗設猛然回頭,嘴角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
“如果大隋籌不齊金銀,也可用城池作為交換,或者是——美女抵債。”
他的話剛剛落下,我來不及避其眼神,刹那間撞在一起。
我急忙側過身,心中突突直跳,唯恐被他認出,而他的表情則凝住,怔怔盯住我。
昭兒不知所以,看著呆住的俟利弗設,任由手上的鮮血直湧,恨恨道:“休想!”
俟利弗設不理會昭兒,眼睛直愣愣看住我,竟然徑直朝我們走來。昭兒麵色一凜,露出一臉戒備,手按在腰間的短劍上,喝道:
“你想幹什麽?!”
俟利弗設被昭兒一聲高喝喚醒,愣怔了一下,隨即恢複了神色,神色傲慢的指一指我,言道:
“你轉過身來,給本王看看。”
昭兒一聽,登時大怒,眼見得劍已出鞘,俟利弗設冷聲道:
“不過一個宮女而已,太子殿下救父心切,本王自然理解,你們中原人就是重孝道嘛,但為了一個宮女就要動刀動劍,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昭兒怒道:“休得胡言!別說一個宮女,就算是大隋的一草一木,你也休想覬覦半分!”
俟利弗設冷冷諷道:
“看來太子殿下是不想叫你的皇帝老子活著回來了!”
“你——”昭兒臉漲得通紅,握著短劍的手顫顫發抖,卻又不敢真的動手,隻下意識的護在我的身前。
俟利弗設麵色雖冷,但看向我的眼神卻有些猶疑,緩和了語氣問道:
“本王見過你——或者是見過你的母親。”
因我服用過駐顏丹,如今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與認識他時,相差無幾,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猜疑,畢竟他不會想到我的容顏是不老的。
他既已看清我,我再躲隻會更令她生疑,於是幹脆從昭兒身後走出,言道:
“你認錯人了,我的母親早已過世,而我,一生都在宮中,如何能見得你?”
俟利弗設仔細辨認,臉上的驚喜與疑惑交集,然後又歎息著搖頭道:
“十幾年了,如果真的是你,至少也三十幾歲了,難道世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我矜矜淺笑,強抑住內心的憤怒,掛了一絲嘲諷,言道:
“沒想到堂堂突厥的親王,見識竟如此之淺,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想找一二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容易之極。”
俟利弗設愣怔一下,目中的疑色卻是愈來愈重,忽的從懷中取出一物,拎著一條紅絲繩在我們眼前晃了一晃,那墜在紅繩上的東西,居然是楊諒曾經送我的通靈暖玉!
我的麵色微微發白,握緊了雙手,護甲刺在手心的肌膚上,那樣真切的痛意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要保持著鎮靜。那是楊諒留給我的惟一的東西,如今也隻能算是遺物了,但我卻不能開口要回,那樣會暴露我的身份。
“你可認識這個?”俟利弗設眯眼打量著我,倘若此刻我有一個不小心,露出不妥的表情,恐怕他便能看得出來,他這是有意的試探。
我點頭,見他麵上閃過一絲喜色,我又故作不屑,輕鬆道:“在我們大隋,這種暖玉並不稀奇,我雖在深宮,卻也見過許多。”
俟利弗設略略失望,卻仍舊不甘心,把暖玉放在手心撫摸著,看著我,言道:
“本王尋此玉的主人尋了十幾年,騎馬踏遍了大隋的千山萬水,甚至還去了東萊偏僻地,她卻憑空消失了。除了皇宮,她還能躲到哪去?”
昭兒見俟利弗設喋喋不休的糾纏,早已怒不可遏,喝道:
“突厥的親王都像你這般無禮麽?!你該退下了!”
俟利弗設絲毫不退縮,冷冷看一眼昭兒,繼續對我道:
“你們大隋向來尊卑有別,依本王看來,你一點都不像宮女,哪有宮女在太子麵前敢這樣大膽講話的?而且你不自稱奴婢!你究竟是誰?”
麵對他越來越疑的神色,我強自鎮定道:
“這好像與你不相幹!”
昭兒擋在我的前麵,怒道:“你要逼孤派人把你拖出去麽?!”
俟利弗設畢竟是突厥派來的特使,談的條件也全是對突厥有利的,殺了楊廣,太子即位,對他們來說,沒有半點好處,他此刻也不想鬧得魚死網破,隻得狠狠看我一眼,帶著滿腹狐疑,不甘心的轉身而去。
而我,後背冷汗涔涔,早已濕透。
許久,禦醫趕來給昭兒包紮傷口,我也悄悄離去。
當晚,昭兒帶著一絲疑色來到永安宮,猶豫良久,終於問道:
“母後,兒臣思之再三,覺得那突厥特使並不像裝出來的,難道他真的見過母後?”
我心內一歎,昭兒聰敏,我與俟利弗設的神情自然逃不出他的眼睛,更何況,俟利弗設不敢確定是因為我的年齡,但昭兒卻知道我真實的年歲。
“昭兒不要多想,母後常年居於深宮,即便是出行,也是仆婦成群,哪有什麽可能會見到外人,更何況是突厥人。”我略略掩飾道。
但我知道,這樣的回答肯定不能令昭兒滿意,他眸中已起了疑色,卻礙著身份且又不敢確定,所以並未多問,施了一禮,請了晚安,便回東宮去了。
次日,召集來心腹大臣,商討突厥人提出的條件,有人主張答應條件,換回楊廣的,也有人不同意如此屈辱的條約,說要領兵過去,踏平突厥,救回楊廣。
商議至最後,仍是沒有半條可行的方法,眼看明天就是三日之期,昭兒更是愁眉不展,茶飯不思,甚至連東宮也不回了。
嘉則宮燈火通明,亮了一夜又一夜,後宮中的傳言越來越多,而我如今也顧不得這些了,隻一心想著如何才能以最少的損失換回楊廣。
最後一日晚間,昭兒垂頭喪氣來至永安宮,無奈言道:
“母後,兒臣已派了大臣去遊說突厥的特使,可他態度強硬,甚至要求更過分了,如此看來,兒臣隻有割地換回父皇了!”
我知道俟利弗設的心思,當初他能費盡心思把我掠走,便知不是善茬,如今楊廣在他們手中,他自然要拚上一拚,絕不會服軟的。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萬一他明天在大殿之上,開口向昭兒討要我的話,昭兒必然大怒,恐到時無法收拾,畢竟我是以宮女身份出現的。
“你決定了麽?這樣做,你可能會背負千古罵名。”割地賠款,給百姓的印象,隻能是無能的昏君所為,與亡國之君沒多大區別,而昭兒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人。
昭兒無奈點頭:“兒臣別無他法,如果發兵的話,他們定然會殺掉父皇的。”
我緩緩合眼,隻覺累極,我的昭兒,才剛剛掌了政,涉世不深,卻遇到這種事,確實難為他了。
“既然你已決定,母後也無話可說。”
昭兒握緊拳頭,恨恨道:“母後放心,兒臣不會讓這屈辱的罵名遺留千年,待父皇安全回來後,兒臣一定親自上陣,踏平突厥,奪回失地,以雪此辱!”
昭兒雙目通紅,閃過血樣的光芒,那樣的恨,卻又隻能這樣的隱忍,說到底,他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罷了,以大隋如今的國力,要想踏平突厥,談何容易?
“這是後話,以後再議吧,你已三日未歇,還是趕快回去安歇一晚吧,打起精神,明日方能與突厥人談判。”昭兒三日未回東宮,彤兒早已望眼欲穿,幾日來宮裏請安,神色都是擔憂之極。
昭兒忿忿不平一陣,終於告退,返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