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楊廣被圍
晗兒出來時,西天已遍布晚霞,那種半灰半紅的顏色漸漸流失在天邊,仿佛漸漸淡去的迷霧。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卻又有一絲釋然。我以為她會問我很多問題,但從小就愛追根究底的她,此刻卻一直不語,接下來的日子,她便變得沉靜許多,情緒也有些低落,眾人看在眼裏,隻以為晗兒訂婚後轉了性,不再如孩子一般頑皮了。
我隻默然不語,晗兒的身世,無人知曉,這種情結,是任何人都無法開解的,也許某一天,她也有了孩子,便能真正的釋然了。
於是,我給她講我的身世,講我幼時的情景,講我和親時的心情,她聽得癡了,偶爾也會插上幾句,或詫異,或憐憫。
日子便這樣平靜如水的過去,楊廣再次奢華出巡,並精挑細選了十二名美女,一起帶去,準備賞給始畢可汗。昭兒則於東宮辦理政務,偶爾有一二不明白的,或來與我相商。
我以為這次會如以前一樣,平靜的過幾個月,然後楊廣回宮,繼續做他的皇帝,但才事隔半月,昭兒便收到北邊的八百裏加急文件,說是楊廣遭到突厥的偷襲,被突厥大軍圍於雁門郡,有武功高強的侍衛突圍而出,才送出了消息。
昭兒懵了,我也極是震驚,楊廣臨行時我心底的那一絲不安,竟這麽快就應驗了。
連夜召集三公九卿,不再顧忌皇後身份,與眾人一起商討對策。
“始畢狼子野心,早就有所圖謀,這一次,定然是他設好了圈套,騙了陛下去北巡!”
“張大人說得對,上次那突厥蠻子說什麽不再要求和親,且謙卑有禮時,臣就覺得不對勁了!”
“那你為何不早些說?若能阻止陛下北巡,如今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現下可好,還不知道始畢會如何獅子大開口呢!”
“你們別吵了,無論始畢要什麽,咱們也不能不給啊?畢竟陛下還被困在雁門哪!”
眾人一陣大亂,個個慌了神,沒有半點主張,我與昭兒亦是急得寢食不安,一連三日,幾乎未曾合眼。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落於敵手,這是何等的大事?除了這一批心腹大臣,外麵皆嚴密封鎖消息,斷斷不可傳出。
一連幾日,不得主意,後宮中也不知是誰走露了風聲,竟也風言風語起來,直至我罰了兩個傳播謠言的宮女去苦刑司,傳言才稍稍好些。
這一日,蘇可兒來到永安宮,神色有些猶豫,支退宮人,方小心翼翼問道:
“娘娘,臣妾聽聞陛下北巡,與突厥人開戰了,並且還有人說,說陛下受了重傷?”
看到蘇可兒擔憂的神色,我心內輕歎,謠言傳播得還真快,而且還添枝加葉了起來。
“別聽人渾說,宮中妃嬪,以你為尊,你也相信那起子沒邊的傳言?!不過是些別有用心的小人趁著陛下不在蠱惑人心之語,你還懷著龍種呢,就回宮去安心養胎,若再有亂傳謠言的宮人,你便做主,一並罰了苦刑司去!”
蘇可兒躊躇一下,看向我的眼神有一絲疑色,卻終究沒再說什麽,悻悻而去。
然後,又有更多的妃嬪來悄悄問我此事,一人傳一個版本,擾得我頭疼不已,連陳婤也來了。
這些年與陳婤明爭暗鬥,終究是誰也沒能扳倒誰,在宮中仍是對立,隻是再不像從前那般鋒芒畢露,如今的陳婤,已隱忍許多。
“娘娘,臣妾聽聞陛下在突厥被擒,當然臣妾是斷然不會信的,但無風不起浪,娘娘還是告知太子殿下,派人去打探一下的好。”陳婤聲音極是謙卑,但那語氣中卻分明隱含著一絲幸災樂禍,仿佛天下大亂,她才開心。
“如今陛下不在宮裏,自然有些居心叵測之人想借機生事,擾亂後宮,婕妤不在落梅宮安心教導三皇子,怎也跟著這起子人瞎起哄,就不怕本宮治你亂傳謠言之罪麽?”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或許那個傳播謠言的,就是陳婤。
這些年來,她時刻也沒有安分過,隻不過處事過於刁滑,我始終捉不住她的把柄,或許正是因為那些年她貼身侍候在我身邊,對我了解過透,所以才總能化險為夷的吧。
陳婤輕輕撫過修長的軟玉護甲,雙眸微轉,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假意惶恐道:
“娘娘教訓得極是,是臣妾多慮了,念在臣妾也是一心為陛下著想的份上,娘娘就饒恕臣妾這一回罷?”
我淡淡道:“除了本宮,婕妤便是這宮中資曆最老的,既已知言行失誤,本宮怎忍心再責罰於你?這些年,宮裏資曆老的沒剩下幾個了。”
陳婤雖保養得極好,但眼角仍有一絲淺紋,終究是抵不過那些二八年華的妙齡宮嬪了。我刻意把一個“老”字咬得極重,而我的麵容依舊,在她麵前,便是最大的優勢。
最重要的一點,我是想提醒她安分守己,如今宮中年輕的妃嬪數不勝數,她若不是因有了杲兒,母憑子貴,恐怕早就被楊廣遺忘了。
聽了我半諷刺半警告的話語,陳婤麵上微微泛白,卻堅持掛著笑容道:
“多謝娘娘照拂,臣妾告退!”
言畢,倉促轉身離去,看著她氣急敗壞的背影,一抹輕笑,漫上我的唇際。
為恐宮女內監多生事非,我把內殿中侍候的人全都趕到了別處,隻留下盈袖、圓兒與狗兒供我差遣。
次日,昭兒急匆匆來至永安宮,揖了一禮,滿麵都是焦燥,言道:
“母後,突厥派了特使來,說是要與大隋談條件,而且要單獨見兒臣,兒臣料想,他一定會獅子大開口,恐兒臣一時難以做主,難以招架啊。”
昭兒這幾日愁得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深陷,滿麵憔色,我不由得心疼道:
“再怎樣急,也要先用了膳再談。來人,把早上燉給暕兒的燕窩先拿來給太子用。”
昭兒擺了擺手,歎道:
“父皇尚在突厥的圍困之中受苦,兒臣如何能吃得下?”
我從圓兒手中接過燕窩,親自遞到昭兒手中,以半哄半命令的語氣,言道:
“再急也得抽出吃燕窩的片刻功夫,你看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彤兒尚在孕中,若見你如此,必然也極為憂心,你不顧念自個兒的身子,也要顧念著彤兒腹中的孩子。你先吃了,母後再與你談突厥的事。”
昭兒無奈,隻得接過燕窩,幾口咽下,根本就是食不知味,勉強倒進肚中。剛剛把碗擱下,就急急道:
“父皇離宮,兒臣這是第一次親掌朝政,卻遇到這樣棘手之事,真是左右為難,又不敢擅自做主,恐父皇回來了遷怒兒臣。”
我心內微微一歎,此事確實棘手,更何況昭兒這是第一次代楊廣打理朝政,凡事本就多存著小心,哪曾想卻遇到這樣難辦之事。遂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怠,你可知那突厥人會提怎樣的要求呢?”
昭兒略一思索,言道:
“依兒臣來看,他們看中的,無非是我大隋的財富,倘若隻是金銀倒也罷了,兒臣最擔心的便是他們會要求割地交換,始畢早就對我大隋虎視眈眈,恐怕胃口不會小的,若果真要兒臣用半壁江山來作交換,兒臣該怎樣應對?
皇祖父好不容易一統江山,兒臣若答應便是不孝子孫,愧對先祖,愧對萬民。倘若不答應,父皇可該怎麽辦?兒臣此刻隻恨不能代父皇而去,哪怕是一死,也心甘情願。”
昭兒臉上遍布憂愁,他這幾年雖多有曆練,但到底年紀尚輕,如何能應付得了狡詐的突厥人?我長歎一聲,言道:
“對方尚未開口,咱們也隻是猜測,還真不知道他會提什麽條件,若不然,就把李淵等幾位朝臣召集來,一同前往。”李淵是楊廣的表兄,其他幾位也都是開國的功臣,都是可值得信賴之人。
昭兒搖頭道:“兒臣何嚐不想如此,但來人說了,那突厥人要單獨麵見兒臣,若帶了眾卿家,恐他們對父皇不利。”
我眉頭緊皺,踱了幾步,心內也是著急。昭兒再怎樣曆練,也還是個大孩子,未能真正的曆經世故,在談判一事上,必然吃虧,若無眾臣輔佐,恐怕難以招架突厥來使,大概他們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所以才特意提出單獨麵見昭兒的罷。
畢竟,楊廣在他們手中,我們始終處於被動的局麵。
“如此的話,母後去,關鍵時候也好在側提醒你一二。”我想了一想,最終決定道。
昭兒苦歎道:“母後去與眾卿也是一樣的,怕那突厥人不肯的。”
我的唇角微微含了一絲苦澀,雖然朝野之事不是我所能幹預得了的,但這次事關昭兒,我又如何放心讓他孤身對敵?於是言道:
“母後扮作侍候的宮女便可。”
昭兒眼前一亮,喜道:“好主意!”然後又微微慚愧,“可是母後是何等的尊貴,如何能扮宮女?倘若被人知道了,母後如何在後宮立足,如何能服眾?”
昭兒說得對,這麽多年了,在眾妃嬪眼中,我一直是位賢淑得體,尊貴無比,母儀天下的皇後,若是被人知曉我扮作宮女,偷偷參謀政事,恐怕要授人以柄。
“昭兒不必擔心,你隻把其他的宮人支退,母後略作妝飾,不會有人知道的。”我道。
昭兒思慮再三,最終也隻得如此。
午膳後,昭兒於嘉則殿接見突厥來使,我則換上一套宮女衣著,簡素打扮,隻在額側別上一朵宮女常用的碩大絹花,以遮住半邊麵容。
“圓兒,本宮這樣子可像是宮女麽?”我對著銅鏡左照右看,問道。
圓兒仔細打量一番,搖頭道:
“不像,隻不過平日裏奴婢最討厭宮女戴這俗氣的大絹花,如今戴在娘娘身上,倒覺這絹花竟也賽過任何首飾了,可見娘娘還有變俗物為寶物的魅力。”
我嗔笑道:“你就貧嘴罷,純粹是想逗本宮開心,唉,現在這種境況,本宮又如何開心得起來。”
圓兒在我臉上抹了並不勻稱的劣質胭脂水粉,歎惜道:
“奴婢曉得娘娘的苦衷,可是除了逗娘娘一樂,奴婢也沒有別的本事。娘娘確實也生得國色天香,無人能比,奴婢隻得委屈娘娘,用些俗物遮擋美色,若不然突厥的人定然會起疑,怎會有如此美麗的宮女。”
盈袖打量一眼妝扮過後的我,言道:
“不僅如此,若是被旁的宮女瞧見,恐怕這大絹花,明日就會成為宮中一景了。”
我淡淡一歎,雖有她們在此排解,但心內的煩憂仍是不減。
嘉則殿內,昭兒坐在上座,我侍奉在側,昭兒有些不習慣,尷尬的看我一眼,言道:
“委屈母後了,兒臣實難心安。”
我含笑言道:
“昭兒不必有負擔,母後也不過是忍這一時罷了,待會突厥特使來了,萬不可露出破綻。”
昭兒點頭,清了清嗓子,大聲喚道:
“傳突厥特使進覲!”
片刻之後,見一身材魁梧,滿臉胡子,著異族服裝的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也不施禮,隻按漢人的禮節略拱了拱手,言道:
“突厥可汗王弟俟利弗設見過大隋太子殿下!”
俟利弗設?!我驚訝之餘,猛然抬眸,朝殿中看去,待看清那張臉時,心中直歎世事如此巧合,他竟是我偷偷出宮時遇到的突厥王子。
事隔十幾年,他已從一個突厥少年長成一個中年人,臉上布滿歲月的痕跡,更加的成熟與霸氣。隻是如今他的兄長始畢可汗繼位,他也就成了王弟。
俟利弗設並未注意到我,我把頭垂得更低,唯恐被他認出,冤家路窄,若被他看出是我,還不知要惹出怎樣的亂子。
昭兒冷冷一笑,聲音頗有些氣勢:
“原來是突厥的親王,難怪見了孤並不參拜。”
俟利弗設傲慢的看一眼昭兒,冷冷譏諷道:
“太子並不是皇帝,本王與你沒有尊卑之別,按照你們漢人的禮節,我是你的長輩,你應該朝本王行禮問安才對。”
昭兒麵色微微一變,卻很快沉住氣,言道:
“孤雖然隻是太子,但突厥是我大隋的臣屬國,怎可相提並論?”
俟利弗設哈哈大笑,言語咄咄逼人:
“本王不與你這稚童爭執,你隻問問你父皇是否還敢說突厥是臣屬國吧!”
言畢,也不等昭兒發話,便拉過旁邊一張榆木椅子穩穩坐下,一臉談判的意味,並帶有幾絲對昭兒的不屑。
昭兒麵色鐵青,我在其背後微動手指,輕輕劃下幾個字:沉住氣。昭兒這才強把怒氣咽回,換作一臉威嚴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