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後宮暗波
唯有王寶林姍姍來遲,仿佛是急匆匆趕來,連鬢角也有些亂了。
想來是昨夜楊廣召幸,王寶林休息得晚,故醒得遲了,日常遇到這種事,我也睜隻眼閉隻眼,不願與之計較,免得有損我賢後的名聲。
但鳳座下首的陳婤卻冷哼了一聲,雙目微微抬起,淩厲一掃正施禮問安的王寶林,麵帶嫵媚,而言語卻含了森森的冷意:
“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隻是再怎麽得寵,也不可沒了規矩,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也就罷了,怎麽?居然敢對皇後娘娘不敬?”
王寶林麵上一驚,到底是年少心性強,又是大戶人家出身,自幼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嬌氣女子,遂施了一禮,回道:
“貴妃娘娘萬安,臣妾從未對皇後娘娘不敬。”
陳婤的臉色驀得拉下,怒聲斥道:
“大膽!以下犯上,出言不遜,即便皇後娘娘慈悲心善,肯饒過你,本宮又豈能容你放肆?!”
見陳婤如此大怒,王寶林懼其權勢,嚇得麵色大變,撲通跪倒,口中委屈道:
“臣妾,臣妾隻是據實回答,並未以下犯上,貴妃娘娘誤會了。”
“本宮誤會?”陳婤冷然一笑,起身走到王寶林麵前,紫紗衣裙微微拖地,彎下腰身的同時,層層疊疊的荷葉邊迤邐出一地的翩然。
陳婤伸出戴著長長嵌金護甲的手指,彎下腰身,輕輕劃過王寶林低垂的麵龐,王寶林一動也不敢動,那樣鋒利的護甲,若一不小心,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恐怕便要毀了。
陳婤的手指劃至王寶林的下頷,王寶林吃痛,不由得抬起頭來,雙眸中蘊滿了委屈的淚水,卻又倔強的硬挺著,不肯落下。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諸位姐妹早已過來,唯有你姍姍來遲,倒是好大的架子,若是陛下再縱容你些,可不是連這中宮也不屑於來了麽?”
王寶林心內一慌,淚水再也忍不住,啜泣道:
“臣妾不過是歇息得晚了,早上才醒得遲些——”
陳婤鬆開王寶林的下頷,麵上已恢複了平靜,朝著座下妃嬪一一掃過,最後定格在我的臉上,言道:
“王寶林這麽說,是在推脫責任?還是在警告諸位姐妹及皇後娘娘?生怕哪個不知道昨晚是你侍寢似的!皇後娘娘,您在此,臣妾本也不該多說什麽,隻是實不忍看著這些下賤的狐媚女子一味的勾引陛下,對娘娘不敬,所以才開口訓誡幾句,還請娘娘降旨懲罰,若不正一正宮規,諸位姐妹均效仿可如何是好?”
今日王寶林來遲,確實有錯在先,偏偏又被陳婤揪住,我即便想放她一馬,也不能了,不過還好,陳婤還知道叫我來做這個壞人,若是在永福宮,恐怕王寶林不死也得掉半條命。
如今王寶林是楊廣的新寵,我自然不能失了分寸,略略沉吟,言道:
“貴妃言重了,如你所說,王寶林是下賤的狐媚女子,那陛下豈不是隨便就能被人迷惑的昏君?”
陳婤一怔,隨即賠笑道:
“臣妾並非這個意思,娘娘誤會了。”
見她麵色微微謙卑,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的,也不好為了一個區區的寶林叫她顏麵大失,於是言道:
“王寶林,以下犯上,頂撞貴妃,確屬不敬,你便去殿外跪上一個時辰吧。”
王寶林雖然委屈,卻也不敢違旨,隻得喏喏答應,轉身去了殿外。
隨後,眾人又如沒發生任何事一般,繼續客氣閑談。半個時辰後,突然有守在殿外的小宮女衝進來,口中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
我板著臉,喝斥道:
“什麽事?這般毛毛糙糙的?沒看到這殿內都是主子娘娘麽?沒有規矩!平日裏本宮怎麽教導的?!”
小宮女嚇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驚慌道:
“回娘娘的話,王寶林昏倒在殿外了。”
眾人一聽,麵上一怔,有搖頭歎息的,亦有偷偷竊喜的,畢竟王寶林自得寵後十分張揚,令人不喜。
我與陳婤互相對視一眼,見她眸中有一閃即逝的幸災樂禍,我心內歎息,這罰跪的旨意是我下的,若王寶林有什麽事的話,即便楊廣顧及我的顏麵不追究,恐怕也會以為我拈酸吃醋,故意為難楊廣喜愛的妃嬪了。
眾人以我為首,緩緩行至殿外,隻見王寶林的貼身婢女正跪在地上,把王寶林抱在懷裏,眼淚汪汪的喚著:
“小姐,小姐——”
我看一眼臉色蒼白的王寶林,歎息一聲,吩咐道:
“把王寶林抬進去,速傳禦醫!”
不知是誰通報了楊廣,禦醫來的同時,楊廣也到了,麵色十分焦急,看到昏迷的王寶林,憐惜的喚道:“雁兒?”
隨後,臉上微蘊薄責,看著身後的我與一眾妃嬪,問道:
“怎麽回事?”
陳婤看我一眼,假意懇切道:
“陛下,這也怨不得皇後娘娘,是王寶林以下犯上,且言語頂撞在先,所以娘娘隻是罰她跪,並未過多苛責。”
陳婤這麽一說,楊廣自然把目光轉向我,眸光幽深,頗有些惱意,卻也隻是盯著我看了片刻,並未言語,他若問還好,我還能有解釋的機會,他卻什麽都不說,或許是想為了給我留點顏麵,但於我而言,卻是百口莫辯了。
狠狠瞪陳婤一眼,她卻迎著我的目光,絲毫也不回避,滿臉的得色,似在炫耀她的急智。
禦醫請過脈,跪地喜道:
“恭喜陛下,王寶林的脈是喜脈,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掐指一算,王美人承寵可不是有一個多月了麽?
楊廣激動不已,方才的不快已拋到九霄雲外,欣喜道:
“真的?太好了!雁兒,快醒醒!來人,傳朕旨意,晉寶林為美人!”
立刻有人著手去辦,我麵上含滿了笑意,但心裏卻淒涼無比,王美人青春貌美,得楊廣寵愛,如今又懷上龍胎,前途不可限量。
瞥一眼身側的陳婤,她的麵色微微泛白,卻強笑道:
“臣妾恭喜陛下,又要做皇子的父親了!”
楊廣樂得合不攏嘴,婢女給王美人喂下醒神湯,王美人悠悠醒轉,看到楊廣,淚流滿麵,委屈的啜泣道:
“陛下,臣妾沒有以下犯上,沒有不敬皇後娘娘,更沒有頂撞貴妃娘娘!”
王美人哭得梨花帶雨,又有一股小女兒的矯情,令人見之生憐,楊廣一邊把王美人抱在懷裏哄,一邊扭頭看了我一眼,強抑住怒氣,沉聲道:
楊廣一邊把王美人抱在懷裏哄,一邊扭頭看了我一眼,強抑住怒氣,沉聲道:
“皇後,雁兒還是個孩子,如果有做得不到之處,你多提點,但天氣如此炎熱,跪在太陽底下,恐怕她有孕之身難以承受!”
如今皇上一門心思沉浸在新得皇兒的欣喜中,我又如何能在此時解釋?更何況,旨意確實是我所下,此刻解釋,隻能是越描越黑。
“是,臣妾謹記陛下教誨。”我屈身一禮,誠心言道。眸光無意對上王美人,她從淚眼朦朧中看看我,又一臉惱恨的看著陳婤,捉著楊廣的衣襟,怯怯泣道:
“陛下,皇後娘娘寬仁大度,並未過於嚴懲臣妾,隻是貴妃娘娘管教甚嚴,臣妾心裏懼怕。”
楊廣的眼神從我麵上掃過,我依然是最得體的笑容,保持著賢後的姿態。他雙眼微眯,看一眼陳婤,陳婤大驚失色,慌忙跪倒,言道:
“陛下明鑒!臣妾協理宮,諸事自然按宮規來,王美人之事,確實是臣妾疏乎了,事先竟不知道王美人已懷有龍胎!”
陳婤眼中,透過一股恨意,她終究是被恨意衝昏了頭腦,竟在這時與楊廣理論,豈不知此時的受害者是王美人,楊廣諸事均會向著她。
我心內大歎,王美人確實是孩子心性,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麵揭出真相,陳婤豈是善與之輩?
有楊廣護著又如何?暗箭難防,可惜了王美人的青春美貌,剛才我還以為她會從此平步青雲,如今看來,卻是虛有其表的美人,沒有半點心機,恐怕要遭殃了。
楊廣看著陳婤,眸中透過一絲冷意,言道:
“朕以為貴妃有了皇兒之後,會更加穩重,沒想到仍是這般執意任性,你便回永福宮抄寫一百遍《女訓》,收斂一下你的傲氣!你如今要撫育杲兒,想來事務繁忙,不宜再協理後宮,便先一心撫育杲兒吧。”
陳婤眉毛微微一挑,欲要解釋,但看到楊廣微怒的神色,便把話生生咽下,伏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答道:
“是,陛下。”然後起身退出,眼神中含滿了恨意,定格在王美人的臉上。
而王美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大約覺得自己有皇帝這個靠山,誰也不必怕,還背著楊廣朝陳婤吐了吐舌頭,確實是個沒心沒肺的頑皮孩子,楊廣或許便是喜歡她這股子活潑勁吧。
盡管一向與我作對的陳婤得到懲罰,但我心中卻無一絲喜悅,楊廣也曾把陳婤捧在手心,而如今,有了新歡,便為這點事情當眾斥責育下皇子,位居貴妃的陳婤,可見楊廣終究是喜歡青春貌美的少女,而陳婤,也與我一般,雖紅顏未老,但恩寵卻岌岌可危了。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便是紅顏易逝麽?
深夜,我望著鏡中這張無一絲瘕疵的麵孔,並沒有半絲皺紋,親手梳理如雲的發絲,烏亮秀美,無一絲白發,可是楊廣,已有半個多月未留宿永安宮了。
忽然發現,我竟是這樣的懼怕衰老,果真那樣,恐怕楊廣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了。一想到某一天,這張精致絕倫的麵孔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心中就不由得悸然一痛。
桃木梳從手中滑下,落在白玉石鋪就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斷齒聲,心中悵然,於這樣無人的靜夜,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打開妝奩的夾層,那裏有一顆能使我消除恐懼的丹丸。
早在回宮後不久,我便已秘密派人尋到華神醫,他把我從駐顏丹上刮下的一小塊仔細研究,得出的結果竟是他也看不懂,隻知是無毒的。
這便奇了,若說此物連華神醫也不認識,還有人能識得麽?
莫非那柳夫人並非凡人?心中疑慮重重,卻更加深信此丹的功效。
或許從剛剛回宮時,我便已動了服用駐顏丹的念頭,從那時起,便已下意識的收集服用駐顏丹的藥引,那服用方法上寫著,要集齊雨雪露霜四物,混在一起,與丹藥一起服下,便能永保容顏停駐在那一歲。
而我,撫著小腹,終究放不下女子生育的天性,可是婆婆也說,多子未必多福。
婆婆說得極是,先皇有五子,而如今,楊勇被楊廣陷害至死;楊俊也早已命歸黃泉;楊秀被楊廣廢為庶人;而楊諒——亦未能逃脫噩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