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陳婤造訪
有種感覺,他們或者並不是在先帝將死之時才有的苟且之事,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與楊廣大婚之前,他們之間便已生情愫。
南陳是楊廣率先攻破的,莫非他們——
心內倒抽一口涼氣,若果真如此,楊廣卻又把宣華獻給先帝為妃,那麽是否從那時起,他就已存了奪位之心,而宣華肯做楊廣的棋子,必然也是愛極了楊廣的吧。
我搖搖頭,不再多想,如果真是這樣,楊廣與宣華的情意可就真的不一般了呢。
那我,又算得了什麽?難道大婚之後,楊廣對我的種種皆是虛情假意?而他的心中,一直最愛重的,卻是宣華?
淒悲之意浮上心頭,眸中明明含著淚,我卻忍不住想笑,而那笑容浮在臉上,便如一道一道用利刃剜刻而成的苦澀的自嘲。
“陛下,臣妾明白了。”我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事至如今,我還能說什麽呢?他對宣華的愛重已然超過昭兒的性命,多說無益。
楊廣臉上掛著濃濃的歉意,溫聲道:
“愛後臉色不大好,懷了孕就不要胡思亂想,安心養胎。”略略躊躇一下,似是為了安撫我,言道,“宣華夫人身體單薄,不適宜撫育晗兒,朕會即刻下旨把晗兒接來。”
他是在用晗兒來交換我不要再追查下去,我唯有點頭,心內卻似被人狠狠刺了萬根鋼針,我雖極力偽裝,卻仍舊掩蓋不了一腔的恨與怨,微微有些頭暈,聽到楊廣喚人進來,並對我道:
“愛後好好養胎,朕去處理政務,華禦醫一定會醫治好昭兒的。”
言畢,大踏步離去,我心裏明白,他現在是不願再麵對我,或許是因為愧,或許是因為厭。
見楊廣走遠,狗兒氣咻咻道:
“皇上也太偏心了,懷蝶明明是宣華夫人的貼身婢女,現在被滅了口,一定大有隱情,連奴才也能猜得出來,皇上卻這樣輕易就放過了她!”
盈袖亦是滿臉悲憤,咬牙道:
“娘娘,我們白白忙活了幾天!真不知道那位使了什麽招術,當初把先帝迷得神魂顛倒,現在又把皇上迷得是非不分,若再留下去,定會成為禍國殃民的妲己之流!”
我冷寞一笑,頭暈得緊,身子搖搖欲墜,仿佛極累極累,當然,累得不僅是身體,更是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昭兒在服了華神醫的藥後,自然好轉起來,楊廣再來時,昭兒與德生已經冼去蠟黃,經細細調養,均已康複如初。
隻是鎖在我眉間的愁色卻是無法消除,楊廣自然是好言安撫,並對昭兒大加賞賜,以彌補昭兒所受的苦楚,我想,楊廣的心中定然也疑宣華的吧,隻是他卻自欺欺人,不願意相信,或者他是源於那份不為人知的歉疚。
那一日晚間,在內殿之中,盈袖滿臉的氣憤,恨恨道:
“娘娘,此人不除,絕對可以為禍後宮,此次是饒幸遇到華神醫,若非如此,太子殿下豈不——無論如何,這種禍患絕對不能留在宮中。當年太後她老人家見陳氏是個守規矩的,一念之仁,饒過了她,沒想到卻留下這等大患!”
婆婆依舊不急不緩的撚著佛珠,聲音蒼老卻極為沉穩:
“公主凡事不可操之過急,須得把握住機會,方能一舉得勝,如今既知皇上對她心存袒護,自然該想些別的法子。”婆婆眸中精光一閃,又道,
“必須是能令陛下厭棄她的法子。否則,即便公主可以除掉他,也會讓皇上對她念念不忘,且會對公主心生怨懟。”
我心內千頭萬緒,理不清晰,毒害昭兒之事,雖說疑點重重,直指宣華,但卻沒有實據,若不然,即便是楊廣有意袒護,鐵證麵前,也是無話可說。
而現在,楊廣卻不肯讓人追查下去,甚至對外一字不提,極力遮掩,若我非要為昭兒討回公道,恐怕會是個魚死網破的下場——不值。
“娘娘,陳嬪娘娘求見。”狗兒閃身進了內殿,嘴上說著,滿臉盡是厭惡。
我心內警惕,陳婤這個時候來做什麽?在懷疑宣華的同時,我已將她與宣華歸為同謀或者幫凶。正想著,陳婤已邁步進來。
“臣妾參見娘娘!”陳婤仍是不甚恭敬的行了一禮,未等我開口便已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我蹙眉,也不與她客套,半帶諷意道:“稀客啊!”
陳婤也不理會的我嘲諷,雙目微微一轉,言道:
“臣妾可否能與娘娘單獨說會子話呢?”
盈袖與狗兒立刻緊張起來,不由自主的護在我的前麵,滿臉的敵意。
陳婤咯咯一笑,紫晶玉石發釵在鬢間輕輕顫動,借著燭光,散發出一圈紫色的光暈。
“娘娘身邊的人果然忠心之至,難道臣妾還能是毒蛇猛獸不成?這是在永安宮,若是娘娘出了什麽事,臣妾恐怕連這道門都出不去,你們兩個放心,本宮還是愛惜自己的性命的。”
我使個眼色,示意他們退下,狗兒微微著急,卻也不敢拂了我的意思,隻得麵帶擔憂的與眾人退下。
陳婤端起茶盞,微微抿了一口,讚道:
“好茶!不愧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連茶水都不一般呢。”
我坐在上位,定定看著陳婤,不知她意欲何為。
“陳嬪深夜造訪,不會是為了來嚐本宮的茶吧?”
陳婤放下茶盞,抬眸看住我,言道:
“明人不說暗話,臣妾此番來並不是要與你為難,相反,倒是來成全你的。”
“哦?”我眉毛輕輕一挑,狐疑的看著她,揣測著她的來意,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麽陷害我的法子。
陳婤自然看出我的懷疑,卻並不理會,隻道:
“娘娘信也罷,不信也罷,臣妾今日是為宣華夫人一事而來,她毒害太子,皇上有情,不忍追查,可是娘娘心中,必是恨之入骨的吧?”
她說話如此直白,我自然也不與她拐彎抹角,冷了臉色言道:
“本宮恨之入骨的不止是她!”
陳婤一笑,緩緩道:“臣妾知道娘娘恨不得把臣妾生吞活剝,但還是請娘娘先聽完臣妾的話,再作定奪吧。”
我不吱聲,隻淡淡看著她,看她能耍出什麽花招來。
“對,她是我姑姑,可是,她也是毒害我孩兒的凶手!”陳婤麵色一淒,銀牙緊咬,臉上竟滿是恨意,“或許你不會信我,當然,換作我是你,也不會信的。但我的昀兒確實是她親手毒害。”
我的眼眸漸漸瞪大,腦中轟然炸開,對於陳婤所說之話,震驚無比,昀兒是宣華害的?這怎麽可能?她們是親姑侄!
陳婤眸中漸有淚光,隻有想起昀兒時,她才會如此哀傷吧,她這樣自責的眼神,必是一直在怪責自己沒有護好昀兒吧?
我不由得放下茶盞,凝神細聽。
“她說,昀兒反正是個不中用的,絕計活不過十歲,且不討陛下歡喜,留有何用?我沒想到,她竟真的給昀兒下了毒,隻為陷害於你。當時,我滿心想著扳倒你,便忍下了所有的痛苦。
但事至如今,我看著晗兒在我眼前一點點長大,就對昀兒思念更深,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你該明白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有多痛苦!更何況我的孩子還死在我的眼皮底下,而且是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所害!”
陳婤淚流滿麵,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悲痛的神色,不似假裝。
當然,沒有一個母親在思念夭折的孩兒時還用得著假裝悲痛。
陳婤的聲音變得有些淒厲:“我要為我的孩兒報仇!可她是我的姑姑,我在大隋最親近的人!但是昀兒的夭亡又如一塊巨石,壓在我的心頭,喘不過氣來!我日日思,夜夜盼,終歸是再也盼不回來我的孩兒!”
見我不語,陳婤忍住悲泣,慘然一笑,問道:
“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
我如實答道:“既快慰,又震驚,更心疼昀兒!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母親!明知有人要加害自己的孩兒,卻隻能眼睜睜看著!”
不僅是震驚,更是氣憤,陳婤與宣華為了對付我,竟然不惜殘害昀兒的性命!可悲可歎,這個鳳座,到底要沾染多少鮮血?
“我沒有別的選擇,無論是我,還是姑姑,都是你所憎惡之人,你有太子,又是皇後,而我們若是失了陛下的寵愛,你敢說,你能容得下我們?”陳婤姣好的麵容有些扭曲,那樣的表情看起來隻覺猙獰。
我能否容得下她們?捫心自問,若無昭兒中毒之事,我最多對她們置之不理,厭惡又如何?我終究不願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
陳婤盯著我,見我不答,隻以為她的猜測正確,冷笑一聲,又問:
“換作是你,你又會如何?”
換作是我?毫無疑問,誰敢動我孩兒一絲一毫,我會拚出性命!而陳婤,明顯是默許了宣華的作為,現如今,又來我這裏哭訴,有何用呢?
更何況,她所說的是真是假還有待思慮,畢竟我已見慣了她的兩麵三刀。
“你既然要報仇,為何不把實情告訴陛下,跟本宮訴苦有何用?”我道,心中思慮重重,隻覺陳婤此來,居心可疑。
陳婤冷冷一笑,麵上的恨意漸漸轉為悲涼的嘲諷:
“娘娘打得好算盤,臣妾與姑姑兩敗俱傷,你好坐收漁翁之利,我為了地位,為了扳倒你,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孩兒,豈會蠢到此等地步?”
我心中已隱隱明白她來的目的,卻不言語,隻看著她。
“娘娘該知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臣妾不會笨到隻舍不得的地步!今日此來,是要與娘娘交換一個條件。”陳婤滿臉談判的意味,麵上的悲涼漸漸掩去,隻剩下一臉的算計。
“什麽條件?”我問,她終是要說出此行的目的了。
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的是滿麵的冷漠與狠辣。
“以宣華夫人換取臣妾的地位。”陳婤仿佛誌在必得,把玩著手腕上的一串紫晶玉珠,仿佛在談論不相幹的事一般,“臣妾助娘娘把宣華夫人謀害太子之罪坐實了,娘娘答應臣妾,保臣妾一生無虞,後宮之中,除您之外,唯我獨尊。”
覬覦不到後位,便盯上了貴妃之位麽?為此甚至不惜謀害自己的親姑姑?抑或是想借我的手幫她報了殺女之仇?可是,這能有幾分可信度?我冷笑:
“你敢擔保你沒有參與其中?”
陳婤並不意外,看著我的眼睛,似笑非笑,答道:
“臣妾擔保——從未參與毒害太子一事。至於宣華夫人麽,娘娘認為是她,便是她吧。”
陳婤眼神明澈,微微帶著不屑,不似撒謊,心內略略遲疑,本來堅持認為是宣華主謀此事的,現在心裏竟然有一絲動搖。
不,或許陳婤沒有參與,但宣華一定難逃嫌疑,懷蝶與德順,這是兩條直指宣華的鐵證。
心下想著,麵色微微轉變,陳婤問道:
“娘娘以為這擔生意能否做得?”
如果陳婤所言是實,確實可以一試,但是——
“本宮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給本宮設圈套?”
陳婤見我動搖,嬌聲笑道:
“臣妾知道娘娘不會信我,但此擔生意娘娘可是穩賺不賠的。”
仔細一想,確實不錯,陳婤若能代我除去宣華,隻要她不犯我,我也沒必要動她,至於她所要的地位——虛名而已,助她又如何?終歸是在我之下。隻是心內卻總覺不對勁,她為什麽要成全我?難道僅僅是為了報昀兒之仇與自保麽?
她跟隨我多年,該了解我的性子,隻要她安分守己,自然可保無虞,為何又要多此一舉呢?至於昀兒是否宣華所害,我不得而知,即便是,陳婤也是早就知道,說不定還是同謀,為何現在卻要急著殺宣華報仇呢?陳婤與宣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見我猶豫,陳婤起身,也不施禮,轉身施施然離去,邊行邊道:
“娘娘好好考慮一下吧。”
心中雜亂無章,不應她,怕錯失良機,畢竟她如此自信滿滿,定有辦法對付宣華;應了她,又擔心其中有詐,雖說此事於我有益無害,但我是見識過陳婤的陰狠的,誰知道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