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探視宣華
金麟池上漂浮著片片薄冰,在陽光下格外耀眼,雖是萬木已枯的冬日,金麟池畔依舊綠意濃濃,那是楊廣命人搬來的盆栽。為著過年的喜慶,那些冬青與綠蘿上各自係了紅綢帶與小燈籠,若是夜晚,必是綠翠紅濃,景致喜人。
我攜了圓兒緩步行來,寸香功夫,便到了永福宮,宣華夫人掙紮著行禮,我忙上前按住:
“夫人不必多禮,本宮聽得夫人生病,特意前來看看,並送些上好的燕窩來給夫人補補身子,你好生將養便是。”
“臣妾多謝皇後娘娘賞賜!”宣華夫人麵含感激,言道。
我示意小宮女把東西擺在桌上,笑容可掬道:
“夫人不必客氣,本宮也不過是借花獻佛,陛下送了那麽多東西去,用也用不完,擺在那倒覺浪費。”
宣華夫人神色一滯,但很快便掛了虛弱的笑意,言道:
“陛下對娘娘果真寵愛之極。”
我心內冷笑,你不是因了本宮得寵而妒得嘔血麽?本宮今日偏要在你麵前顯擺,人往往會在怒意難忍時,才會不擇言辭,露出馬腳。
隻是,宣華畢竟在深宮多年,這點忍耐還是有的。
“本宮哪及得上夫人?陛下昨夜一直擔心夫人的病情呢。”我笑意盈盈,言道。
宣華臉上微微閃過一絲落寞,雙目之中,盡是幽怨,想來是在怨楊廣在她大病之時,卻留宿永安宮,不來陪她。
我想,她必是真愛楊廣的吧,若非如此,她又怎肯幫助楊廣登基?她明知道,加害先帝時,若露出半點馬腳,便是誅九族之罪,盡管她的九族,已所剩無幾。
“娘娘身懷龍種,又風華正盛,正是隆寵之時,陛下又怎會記起臣妾?唉,臣妾人老珠黃,又是這樣不中用的身子,即便是陛下惦記,也不過是陛下仁慈憐憫罷了。”宣華半真半假歎道。
我細觀其眉目,雖施了淡妝,卻仍舊難掩滿麵的憔悴,昔日的膚如凝脂,白璧無瑕,如今已有些暗黃,光澤不再。心內詫異,她不是一向保養得極好麽?
“夫人說哪裏話?可不是病中胡言麽?”我含了笑,一副賢惠無妒的模樣,言道。
正寒喧間,陳婤進來,見我在,忙施了禮,麵色淡淡道:
“臣妾參見娘娘!”
“不必多禮!”我麵上含笑,心裏含恨,卻平住心氣,細細留心陳氏姑侄。
“姑姑,婤兒送藥來了。”陳婤命小宮女把藥碗奉上,親自喂宣華用藥,並歉然道:
“娘娘,您稍坐,姑姑用藥時辰已到,片刻便好。”
我點點頭,陳婤如此細心照料宣華,可見陳氏姑侄情深,隻是陳婤對宣華的笑意卻是淡淡的,仿佛隔了疏離,仿佛所有親密的舉止都是刻意做出來的。
心下有些驚疑,莫非兩姑侄之間也有嫌隙?但如果如此,兩人麵上為何並不顯露半分呢?難道隻是我的錯覺?
服侍宣華用畢藥,陳婤淡淡看我一眼,雖含了笑意,卻令我脊背涔涔生汗,陳婤不如宣華會掩飾,無論她言語多恭敬,她的眼神始終是含著恨的,從前跟隨在我身邊時,我隻以為那是她的傲氣,畢竟她是公主出身,一朝淪陷,國破家亡,眸中有幽恨,亦屬對南陳的眷戀。
而如今看來,仿佛並不是那回事。
“皇後娘娘駕臨,真是令永福宮蓬蓽生輝,難得啊。”陳婤言道。
她言語向來刻薄,第一眼見到她時,便是這副模樣,後來我隻以為她跟隨在我的身邊,慢慢改了性子,如今看來,她不是改,而是隱忍於心,直至終於不再做我的侍女,她便再不必忍。
更何況,我們早在太子府時,就已撕破臉皮,她也自知沒必要偽裝。
我不以為意,不理會她眼角的譏諷,麵色一黯,言道:
“太子得了頑疾,本宮憂心如焚,是以夫人生病,未能及時過來。”
我偷瞧二人臉色,陳婤嘴角輕撇,麵上多了一層快意,宣華雙眸微轉,聲音孱弱:
“太子殿下是多福之人,娘娘不必掛懷,一定能康複如初的。”
“借夫人吉言,但願昭兒能早日康複。陛下已降旨,重金懸賞,招驀賢能,本宮也隻得日日求神保佑,但願能尋到醫術高明之人。”我不動聲色,隻作虔誠求神狀,言道。
目光微掃,兩人麵色各有不同。
宣華是滿麵擔憂,不管是真是假,也如我一般祈求道:“若蒼天保佑,太子殿下能康複,臣妾願日日焚香齋戒,以謝天恩。”
陳婤則不屑的說著風涼話:
“陛下疼愛太子,不惜以舉國之力求一大夫,但願不會竹藍打水一場空。”
我並無意與她逞口舌之快,雖然她囂張,我卻也並不計較,隻覺她雖言語刻薄,但也隻是抱了落井下石的心態,並不能證明她就是下毒之人。
隻是她的後一句,是不是話中有話呢?我仔細揣摩,又掃一眼宣華,大約是多年宮廷生活的曆練,她表現的十分沉靜,絲毫看不出破綻。
然而,這樣的冷靜,是不是有點過了呢?
“陳嬪怎的如此口尖舌利?!”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是楊廣黑著臉大踏步進來。
陳婤萬沒料到楊廣會突然而至,想起剛才對我不敬的表情,立刻嚇得花容失色,跪拜於地:
“臣妾參見陛下!”
楊廣冷冷唔了一聲,並不叫陳婤起身,而是徑直走過來,我微微欠身,楊廣虛扶我一把,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言道:
“愛後來也不通知朕一聲,倒叫朕去永安宮撲了個空。”轉而又對宣華言道,“愛妃可好些了?本想與皇後一同來看你,沒想到倒叫她先行一步。”
宣華掙紮著起身,楊廣忙上前按住,言道:
“愛妃重病在身,不必多禮!”
宣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楚楚言道:
“陛下,臣妾失禮了。”
楊廣蘊了笑,安慰道:“愛妃隻須好生靜養,不必憂心其他,方才你與皇後的話朕全聽到了,難為你對太子一片仁愛之心。”
說完,又冷冷看一眼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陳婤。
宣華忙道:“臣妾也是太子的庶母,如何能不擔憂呢?其實婤兒也是一般的為太子擔著心,隻是她向來心直口快,言語難免不妥,還求陛下饒她一時無心之過。”
楊廣微微斂眉,言道:
“朕也知婤兒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或許是你們姐妹玩笑慣了,隻是皇後如今為著太子之事,擔憂得茶飯不思,你們也該多多勸解,不要再拿些不吉利的話來衝撞她。”
楊廣顯然對兩人仍是情份不淺,我自然要賣這個人情,於是道:
“陛下不必苛責陳嬪,她曾跟隨臣妾多年,臣妾自然曉得她的脾性。”
“也罷,既然皇後大度,你就起來吧,日後不可再恃寵而驕!”楊廣言道,雖然板著臉,但我也瞧得出,他並未真的動怒,隻是瞧不慣陳婤在我麵前過於張狂罷了。
心內有些悲哀,他對我的憐憫與情意,到底哪個更深厚一些?
“謝陛下。”陳婤低眉順目,一臉謙卑,連我都不由得感歎她變臉之快。
隻是她看向我的眼神,仍舊不那麽和善。
楊廣對宣華溫柔之至,我雖一直死撐著得體的笑容,心裏卻悲苦難言,他曾經看著我的眼神,原來也會在任何一個妃嬪身上。
如此,閑聊幾句,我因心裏有些堵,便告辭離開,楊廣看看我,又看看一臉依依的宣華,麵上有些犯難。他正欲起身,大約是想同我一起離去,卻聽得陳婤吃吃笑道:
“陛下,姑姑日夜思念陛下,昨夜婤兒守了一夜,姑姑一夜夢魘,一直喚著‘陛下,小心毒蛇!’,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麽?連夢裏都提著心哪。”
“哦?當真如此?”楊廣麵上生起一絲憐意,隻是我的心卻不由得一震,毒蛇二字牢牢纏上我的心頭,令我不由得後退一步,臉色煞白,圓兒在身後扶了一把,我方站穩。
楊廣隻顧低頭與宣華說話,並未注意到我,隻陳婤微微痛快的看我一眼,並不作聲,無聲中,似在向我挑釁,看到我麵色慘白,大約她是以為我是因了楊廣留下陪宣華而不悅。
“陛下,別聽婤兒渾說,臣妾哪有夢囈的習慣?不過臣妾卻日日夢有毒蛇纏身,陛下趕著來救臣妾,臣妾恐毒蛇傷及陛下,總是一著急,便醒了。”宣華聲音輕柔,眼神脈脈看著楊廣,字字句句均含了無限深情。
我自知楊廣一時不會走了,便不吱聲,獨自離去,剛出永福宮,便覺心內一陣翻騰,幾欲嘔吐,圓兒忿忿道:
“奴婢雖然侍候娘娘不過兩日,卻也覺娘娘忒好性了,娘娘怎能容許她如此張狂,以下犯上?”
我淡然一笑,扶了圓兒的手,遙遙一指金麟池畔的綠蘿上掛著的一盞盞小燈,言道:
“你去把燈籠摘下來,咱們去放進水裏如何?”
圓兒滿臉疑惑:“可是娘娘,現在還不是時候啊?要等到元宵之夜,折了紙船,再把宮燈放進去,以求一年的風調雨順,平安無事。”
“對,還不是時候。”我頗含深意的看一眼圓兒,圓兒眼珠一轉,似是恍然,臉紅了一紅,言道:
“奴婢愚笨了。”
當夜,楊廣宿在永福宮,據說,宣華身子不便,是陳婤侍寢。
而我卻一夜輾轉難眠,想著陳婤與宣華的言語與舉止,越想越覺怪異,兩人雖是親姑侄,以前倒是極其親絡,為何現在看起來倒像刻意表現,特別是陳婤,她看向宣華的關切,總覺摻雜了某些東西。
而那毒蛇,我心中一冷,若是宣華果真夜夜夢見毒蛇纏身,會不會與昭兒中毒有關呢?可是,她又如何能得到這種毒?又如何會有武功高強之士出麵去驛館警告大夫們?
當真是費解之極。
幾番思量,忽的又想起晗兒,心下一驚,險些從榻上坐起,我今日隻顧著試探二人對昭兒中毒之事知之多少,一時竟未留意,今日並未看到晗兒!
一念至此,更是焦急難耐,隻恨現在是夜半時分,不能前去探望,隻能捱至天亮。
楊廣早早上了朝,我取了幾件小兒衣衫趕往永福宮,宣華先是一驚,隨即感激涕零:
“娘娘體恤憐下,慈澤後宮,臣妾病弱之軀能得娘娘垂憐,實是感激之至。”
我假意不知昨晚是陳婤侍的寢,含了最得體的微笑,言道:
“何出此言?你身體不適卻又要侍奉陛下,但凡能取悅陛下者,本宮自然要多照拂一些。”
宣華臉上果然一陣紅,一陣白,卻仍是擠出一絲微笑,孱弱之軀加上蒼白的笑容,如何看都是弱女子一名,可是心內就是莫名的不安。
笑裏藏刀,說的不就是表裏不一麽?她這樣的柔弱,若非我知曉先帝之死因,又怎會把她與蛇蠍心腸聯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