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昭兒之病
“什麽?病了?要緊麽?”終於不用再裝了,我用力握緊楊廣的手,眼巴巴的看著他,滿麵焦慮。
“愛後放心,朕一定會醫好他的,興許也是思母過甚所致,把他接回來,細細調養,也許就能康複了。”楊廣有些心虛,眼神閃爍不定,若隻是普通的病,他又何至於此?
心下不禁苦痛不已,含了淚喚道:
“陛下——”
楊廣忙疼惜的把我攏在懷裏,安慰道:
“愛後不要過於傷悲,你腹中還有咱們的孩兒呢,昭兒是個懂事的孩子,必也不願看到他的母後傷心,咱們這就去,好麽?”
我點點頭,與楊廣一起上了肩輦。
見到昭兒時,他正著了一身新裝,懶懶的靠在榻上,臉色蠟黃,顴骨高聳,懨懨無力,縱然楊廣刻意安排了人細心照料,並精心打扮,但那一臉的病容卻是無法掩飾。
“昭兒——”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痛惜之淚滾滾而下。這一抱之下,竟發現他的棉衣寬綽,身子竟是這般單薄,小小的孩兒幾個月便瘦至如此,叫我如何不心痛如絞。
“母後,您是來接昭兒的麽?”昭兒見是我,眼神亮了一亮,但依舊病怏怏的。
“是,母後來接昭兒回去,再也不會丟下昭兒不管。”淚雨滂沱,我別開眼睛,盡量控製不讓我的聲音過於哽咽。
“母後,您哭了?是不是昭兒又惹您生氣了?”盡管我刻意抑製,還是被昭兒發現了,他顫微微伸出小手,抹下我臉上的一滴淚,他的手,竟也蠟黃瘦削,絲毫沒有一個孩子該有的圓潤。
“不哭,昭兒沒惹母後生氣,是母後想昭兒了。”我抹去眼淚,緊咬著唇,強自抑住即將迸出的淚水,把昭兒抱得更緊。
楊廣走過來,撫了撫我的肩,亦是含了悲楚看著昭兒,言道:
“愛後不必憂心,朕派人遍訪名醫,如今已有幾個候在驛館中,愛後先安頓好昭兒,朕這就下旨,宣他們進宮,必能治好昭兒的。”
我點點頭,不肯讓任何人抱昭兒,親自抱他上了肩輦,一直到永安宮,將他放在我寢殿的榻上。昭兒早已在我懷中沉沉睡去,嘴角含著一絲笑意,即便是睡著了,亦始終抓著我的衣襟不肯鬆手。
禦醫們雖說醫術高明,但並不見得能醫各類疑難雜症,楊廣從民間查訪能醫怪病的杏林高手,自是費了不少心力,可惜竟無一人能治,反而一怒之下,斬殺了好幾位自薦而來的郎中。
這一次,通過層層把關,又有三名醫術不錯的大夫被送來永安宮,三人雖來自民間,卻在驛館內,學了規矩,倒也畢恭畢敬,其中便有白髯飄飄的華神醫。
我唯恐華神醫認出我來,惹出亂子,畢竟楊廣與諸多人都在場。於是便蒙了麵紗,隻說自己不願見生人。
第一名大夫把了脈,搖頭晃腦半日,隻說是寒症入侵過深,開了一大堆名貴的補藥,兼許多特效驅寒之藥材,楊廣卻是十分惱怒,大罵道:
“庸醫!太子年紀幼小,如何能用這般虎狼之藥?拖出去,杖斃!”
我微微皺眉,這名大夫用藥過猛,可見不是醫小兒的能手,怕是為著功名富貴而想冒險一試,但也罪不至死,我忙勸道:
“陛下,今日大年初一,不宜殺生,更何況昭兒已是如此,還請陛下多為昭兒積善,醫者父母心,想必這位大夫也是一時情急,醫術不力,並無其他。”
楊廣見我求情,又想到我懷有子嗣,不宜殺孽過重,於是便改口道:
“既然是皇後求情,便杖責三十,亂棍打出罷!”
第二名大夫把過脈後,戰戰兢兢,頭冒虛汗,像是被剛才楊廣的怒氣所嚇到,前車之鑒,他遲遲不肯開藥方,唯恐一個不小心,富貴沒求成,反而掉了腦袋。於是一邊拭著冷汗,一邊顫聲道:
“太子殿下脈像奇特,草民一時不敢亂下決斷,請皇上與娘娘容草民與這位華大夫商討一下,方可用藥。”
楊廣點頭,有些不耐煩,卻也忍著,叫華神醫去把脈。
華神醫並未如其他大夫一般,上來便切脈像,而是翻了翻昭兒的眼皮,嗅了嗅昭兒口中的味道,這才捉了手腕,閉目聽脈。
昭兒經這一番折騰,被吵醒了,微微睜一睜眼,小臉有些痛苦的扭曲,看得我更加心痛不已。
華神醫沉吟不語,看我時,眼神有些捉摸不定,我一陣心虛,忙微微側過身,隻是心中更加紛亂,看華神醫的樣子,仿佛有難言之隱,莫非他是有什麽話,不敢當著楊廣與我的麵講麽?
我也曾想過,昭兒之病雖說怪異,但禦醫們既然能進得了宮當差,必然都有不凡的本事,怎麽會沒有一人拿得準脈呢?
正思忖間,長順進來,恭身一揖,言道:
“陛下,楊丞相求見,說有緊急軍務,請陛下勿必火速決斷。”
楊廣眉頭一皺,麵露不悅,雙目之中微微閃過一絲寒意,不耐煩道:
“叫他候著。”
我細瞧楊廣,隻覺他眉目之間盡是怒意,莫非他與楊素之間有了嫌隙不成?從長順的傳話中可以聽出,楊素催楊廣火速前去,微有逼迫之意,確實有些不敬。
楊廣登基以來,一直乾綱獨斷,我也曾聽到些流言,說楊素仗著軍功,屢屢在朝堂之上與楊廣爭執,惹得楊廣不快。
曆朝皇帝最忌憚的便是臣子功高震主,而楊素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不僅戰功赫赫,幫著先帝與楊廣打下大隋的半壁江山,且又有扶持楊廣登基之功,確實是大隋第一能臣。
但楊廣向來多疑,加之獨斷專行,曾被先帝讚為“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楊素此時已成楊廣的掣肘,君臣之間,嫌隙已生。
雖然我對楊素沒有好感,但從傳言裏聽說的事件中分析,感覺楊素所行之事均是為大隋謀利,並未私藏不臣之心,他對楊廣,絕對忠心不二,即便有時言語過激,卻也均是含了恨鐵不成鋼之意。
不過,此時楊素來求見楊廣倒是能解我一時之急,我本想著私下問問華神醫昭兒之病,卻又不得機會。
“皇後,昭兒這就交給你了,朕去處理些政事。”楊廣言道。
“國事要緊,臣妾恭送陛下!”我微微欠身,眾人皆施禮拜倒,楊廣轉身離去。
見楊廣離去,華神醫與另一名大夫長舒一口氣,在一處低聲商討片刻,雖則兩人距離我較遠,我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但卻見華神醫連連搖頭,仿佛並不認可那名大夫所說之事。
不知是我心虛,還是我已被華神醫發現端倪,我總覺華神醫的視線時不時的會掃我幾眼,令我渾身不自在。兩人商討完後,恭謹言道:
“娘娘,草民可否暫回驛館中?待斟酌出方子,再請皇上與娘娘過目。”
我輕輕點頭,言道:“準了。”
兩人恭身退出,我對著狗兒耳語幾句,狗兒領命出去。
過了片刻,華神醫獨自返回,我支退眾人,獨留華神醫在內殿,摘去麵紗,對他雙膝拜倒,含淚求道:
“華神醫,請救昭兒一命!”
量是華神醫久經世事,也不會料到一國之母會對他下跪,一時間驚異不已,愕然不語,隻瞪大眼睛看著我。
“你,你是蕭姑娘?”華神醫聲音顫抖,胡須亦隨之微顫,低聲問道。
我點點頭,一滴滴淚珠滾滾而下:
“承蒙華神醫救治,我腹中胎兒得以保全,如今我的孩子昭兒身染頑疾,病入膏肓,還請華神醫勿必盡力治愈昭兒,我代昭兒給神醫磕頭了。”
言畢,我伏下身子,華神醫慌忙將我攙起,急道:
“這如何使得?娘娘萬金之軀,這不是要折了草民的壽麽?”
我推開他的手,麵色淒決,凜然言道:
“神醫若不答應治好昭兒,我今日縱然跪死也絕不起來,我雖貴為皇後,卻不能保全自己的兒子,又何必再生下腹中的孩兒?倒不如我們母子三人一同去罷!”
華神醫長歎一聲:
“罷罷罷,老夫這一把年紀了,又有何懼?娘娘請起吧,老夫必知無不言,盡全力醫好太子,如若不能,這把老骨頭便一同陪了太子殿下去。”
聽他如此說,我這才欣然起身,含了感激的淚,言道:
“謝神醫。還有一事,我出宮一事,還請神醫勿必守口如瓶,若是泄出去半字,必將引來滔天大禍。”
這句話並非是我危言聳聽,依楊廣多疑且把顏麵放在第一位的性子,若叫他知道我私自出宮一事,恐怕獲罪的不僅是我,但凡我出宮接觸過的人,均會遭殃。
“草民進宮之前,從不認得娘娘。”華神醫淡淡一句話,打消了我所有的顧忌。
內殿的炭爐燒得通紅,發出滋滋的響聲,暖意襲來,令人臉色微泛紅潤,盡管如此,昭兒的臉色依舊蠟黃,毫無一絲血色。
我親自斟上一盞茶,奉給華神醫,他接過,並不拘謹,一飲而盡,我就喜歡他這份豪爽,宮廷規矩深嚴,若換作他人,必扭捏不肯。
“華神醫,昭兒之病,您有幾成把握?”
華神醫捋一捋白須,猶豫一下,並不回答我的話,反而講起他的經曆:
“前日抵達京城,與商隊分開後,老夫被安排進驛館,當天夜裏,出了一件奇事,雖則驛館把守深嚴,卻闖進來一個蒙麵人,老夫與另幾位同仁均被恐嚇。來人的麵目並未看清,但他狠言厲色,言語囂張之極。”
“他說了什麽?與昭兒有關?”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昭兒之病定與那蒙麵人有關。
見我急問,華神醫輕咳一聲,壓低了聲音道:
“他警告我們,太子身患頑疾,命不久矣,無論我們瞧出什麽,都不得聲張,否則我們不僅求不得榮華富貴,反而會性命不保,且會連累一家老小。”
果然是人禍!
想必禦醫與其他由地方薦來的名醫均受到了此番恐嚇吧?牙咬得咯咯響,寒意漫上心頭,隻覺十指都在發顫,輕輕把昭兒抱在懷裏,雙目微閉,兩顆淚珠滾出,滑落在嘴角,鹹澀無比,我可憐的孩兒!
“他們連這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華神醫,您放心,我即刻便會派人保護你一家老小,並許以你終身富貴。”
華神醫凜然言道:
“娘娘以為老夫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麽?那人來無影去無蹤,顯見得是武林高手,若他要對老夫動了殺機,誰又能保得住?今日老夫既然能把實話合盤托出,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更勿須提富貴二字!”
見他有微微的怒意,我知是剛才我的話傷及他的自尊,大凡能人異士,多以清高自命,我暗悔自己失言,忙道:
“華神醫輕淡泊欲,實是令我欽佩之至。如此,我更加相信華神醫的醫術,定能起死回生,救昭兒於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