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新年聽鍾
“愛後何罪之有?若說有罪,便是罪在一個癡字。”楊廣點了一下我的眉心,輕聲笑道。
我麵上仍是有些淒楚,怯生生道:
“陛下真的會陪著臣妾直至天亮麽?”
這般可憐兮兮的表情,莫說楊廣,連我自己都覺心酸。
楊廣撫過我的臉,重重點頭:“君無戲言。”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陳婤探身進來:“皇上,您怎麽這麽久——”
看到我們緊緊相擁在一起,陳婤麵上浮滿了驚訝,臉色瞬間慘白。
楊廣並未注意到陳婤的麵色變化,略略不悅,微含了薄責言道:
“何事如此之急?不能等會兒再回麽?”
陳婤驚變之後,慌忙跪倒:
“臣妾冒犯皇上與皇後娘娘,罪該萬死!現下已至子時,再過半個時辰,新年的鍾聲即將響起,還請皇上與娘娘移駕。”
“哦。”楊廣這才想起聽鍾一事,麵色微緩,對陳婤道:
“你起來吧,到外麵候著。”
陳婤應了一聲,忙抽身退去,合門時,似怨似恨的看了我一眼,卻又不敢發作,我回以一笑,含了勝者的驕傲。
當然,這一切,都在楊廣的視線之外。
“愛後穿著如此單薄,如何能到鍾鳴樓聽鍾聲?”楊廣似是問我,又似是自言自語,轉身掃視一眼,看到我的衣櫥,走過去親自挑選一番,取了一件淺藍毛披風,披在我的身上,歎道:
“過新年了,愛後居然連件新衣服都沒有,全是些半舊的,實是太委屈了,今日晚了些,明天朕必補一份賀年禮給愛後。”
我半含脈脈半含嗔,淺淺一笑,言道:“謝陛下。”
楊廣攬了我的肩走出殿門,一刹那,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詫異的,豔羨的,妒嫉的,道道目光從四處聚攏而來,在空中匯集成一道無聲的光芒,而我,卻再也不會躲避了。
婆婆與狗兒更是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了,不知是嚇著了還是過於激動,狗兒張了張嘴,卻沒出聲,眼淚唰唰直掉。婆婆畢竟久經世故,很快沉住了氣,輕輕踢了一下旁邊驚愕的狗兒,唯恐露出任何破綻,若是落在他人手裏,難免成為把柄。
“公主,您終於——出來了。”婆婆老淚縱橫,我曉得她是想說,您終於回來了,隻是眾人在場,她隻能臨時改了一字。
我眼神輕瞟,頗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婆婆與狗兒,二人跟隨我多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遂垂首不語,畢竟諸宮妃嬪均在場,這個時候,言多必失。
陳婤麵色已恢複正常,宣華應是已得到陳婤的提醒,並無過度的驚訝,反而含笑言道:
“陛下與娘娘重歸於好,咱們該恭喜才是,怎麽全都愣著?”
眾人這才紛紛朝我施禮,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恭維話。
“陛下,新年將到,請陛下與娘娘移駕鍾鳴樓,臣妾們也好沾沾喜氣。”宣華仍是含笑言道,隻是那笑容裏,摻雜了太多的刻意。
轉眸看到牆角昏迷的盈袖,嘴角盡是血汙,一個小宮女正扶著她擦拭,那樣不起眼的角落,自然無人在意,我卻是實實看了個清楚。
一陣暈眩,我以手撫額,腳下踉蹌。
楊廣忙攬住我,關切道:“愛後,怎麽了?”
“陛下,盈袖——”我一指盈袖,便閉上眼睛,麵色慘白,嘴唇哆嗦,忍不住“昏厥”過去,如同被盈袖身上的血汙驚到一般。
心中卻在暗暗發狠,宣華與陳婤不是惦記著要去聽鍾聲麽?我偏不叫你們如願。更何況,僅僅解禁了永安宮是遠遠不夠的,我既然肯放下自尊,卑微求存,自然不能再任人魚肉。
我——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趁著楊廣分神的當,輕撫一撫小腹,心內微有一絲悲意,孩子,你尚未出生,卻先要被為娘利用一回。
“速傳禦醫!”楊廣大驚,把我攔腰抱起,大步走回內殿,將我放於榻上,緊緊握住我的手,喚道:
“愛後,纖兒?”
我本就疲倦之極,假暈之下,竟有些朦朧,隻覺那耳邊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禦醫很快趕來,請了脈之後,欣喜的拜倒在地:
“恭喜陛下,娘娘身懷龍胎,已有三個多月了。”
“是麽?!”楊廣的驚喜之色溢於言表,捉著我的手不停的摩挲,然後又擔憂道,“皇後又何以會昏倒呢?會不會影響到胎兒?”
心內幽幽一歎,他對子嗣的關心終究是遠勝於我,卻又苦笑,我怎會連自己孩兒的醋也會吃?
“娘娘是疲累過度,並無大礙,微臣開張安胎的方子,細心調養便可。”禦醫回道。
楊廣這才放下心來,喜道:
“賞!永安宮上下均重重有賞!”
既然禦醫都說我無大礙,我也不好一直裝下去,更何況盈袖挨了楊廣一腳,性命堪憂。隻微微睜眼,悠悠醒轉,弱聲道:
“陛下,盈袖她——”
楊廣見我醒來,臉上一喜,用手指按住我的唇,滿臉歉意,畢竟盈袖之傷是拜他所賜:
“愛後且放寬心,朕這就叫禦醫去給盈袖醫治,包管還你一個好生生的盈袖,傳旨下去,盈袖忠心護主,除眾人皆有的賞賜外,另賜黃金百兩,月銀加倍!”
心頭多少有些暖意,畢竟對於楊廣來說,即便是揣死十名宮女,也不見得會有半分惻隱,也不枉盈袖拚死一場。
“臣妾代盈袖謝陛下恩典。”我強撐身子,欲起身行禮,卻被楊廣按住。
“愛後切莫起身,你的腹中懷著咱們的孩兒!”楊廣溫語勸慰。
我的眼神瞬間明亮,激動道:
“陛下,您知道了?”
楊廣點點頭,半含笑半含責,言道:
“懷了朕的孩子也不告知朕,若不然,朕也好早高興幾日。”
我微微動容,含淚道:“臣妾就知道,陛下一定不會丟下臣妾不管的,也曾想告知陛下,隻是宮中的人卻出不去。”
楊廣歉意更濃,轉臉朝外,怒道:
“是誰守在永安宮外的?竟敢對皇後這般不敬,拖下去,每人杖責三十,逐出皇宮!”
他這是為了消我心頭之氣,隻是他卻忘了,那一道旨,是他自己下的。
但我也不點明,任由他把怒火發到侍衛身上去,本來想為侍衛們求一下情,但想到他們放芹兒出去告密的事,就知這些侍衛是他人爪牙,逐了出去,倒也清淨。
眾妃見楊廣緊握著我的手,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麵色各有不同。陳婤終是忍不住,言道:
“皇後娘娘身懷龍種,可喜可賀,可是陛下,那鍾聲——”
看著她滿眼的妒恨,我隻覺好笑,此情此景,楊廣又怎會舍我而去聽鍾聲?陳婤不是笨人,此刻卻有些妒令智昏。
宣華向陳婤急使眼色,隻可惜楊廣的臉已經拉了下來,不悅道:
“鍾聲哪日不能聽?時辰不早了,諸位愛妃都回宮安歇吧,明個兒一早,文武百官及命婦均要進宮朝拜,朕也要祭祀先祖,不養足了精神怎能應付得過來?”
眾人麵麵相覷,但見楊廣麵上有怒,均不敢言語,齊齊答應一聲,恭身退去。
見眾人散去,楊廣轉眸看著我,眼神脈脈。
“陛下,可是臣妾臉上長了花不成?怎這樣看著臣妾?”我臉上微微發燙,嬌不勝羞,言道。
楊廣更加愛憐,伸手撫過我的發絲,輕聲言道:
“纖兒之美又豈是鮮花所能比的?隻不過纖兒對朕的稱呼怎這般別扭?”
看楊廣揚起唇角,假作不滿,我微微疑惑,隨即釋然,羞赧一笑,言道:
“剛才臣妾以為是在夢中,冒昧了,陛下卻記上仇了,也罷,就請陛下責罰臣妾吧。”
“好吧,那朕就罰你——”楊廣眼神一轉,故意賣個關子。
我麵色一變,驚慌的看著楊廣。
他忽然哈哈大笑:“朕就罰你再喚朕一百遍廣郎。纖兒,你不知道,剛才你喚朕時,朕有多歡喜。”
我臉上更羞,嬌聲輕喚:“廣郎。”
楊廣捧起我的臉,輕輕吻上額頭:“都快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是一副小女兒姿態,真真令人疼惜。”
楊廣提起孩兒,我自然要順著問上一問:
“陛下,昭兒與晗兒近日如何?”強忍著心內的痛意,仿佛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
楊廣麵色一黯,卻又怕我現在身子虛弱,受不得驚嚇,是以沒有回答,似在斟酌言辭。
我假作輕鬆,言道:
“有陛下與宣華夫人的照拂,一定錯不了,臣妾還閑操什麽心?近來也不知怎的,每每想起昭兒,心裏總是莫名的不安,可能是對昭兒思念過度所致。”
我悄悄看著楊廣的神色,但見他臉色變了一變,隨後又恢複如常,帶著些歉意,言道:
帶著些歉意,言道:
“昭兒也日日思念母後,明日朕就下旨把昭兒帶回來,孩子還是由親生母親照管得好。”
我忍不住落下淚來,感激道:
“臣妾謝陛下!”
楊廣沒有提到晗兒,我也不便多問,他生性多疑,若是這時我要求過多,恐他疑心我是為了奪回孩子才刻意討好的他,這樣會令他的情意大打折扣的。
遠遠的,有鍾聲傳來,一聲,兩聲……十二長聲代表一年十二月,二十四緩聲喻意二十四節氣,七十二急聲喻為七十二候,足足響完一百零八下,楊廣一直握著我的手,一字不語,隻與我脈脈相對,共同傾聽遙遠的鍾聲。
鍾聲悠遠,響了許久,方消失在遙遠的天際,我含笑賀道:
“恭喜陛下,一百零八聲,聲聲綿長悠遠,正是吉祥如意,國運昌隆之兆,大隋必為盛世,陛下必為明君。”
楊廣聽了,果然歡喜,言道:
“朕日日聽的都是恭維的話,唯有纖兒是發自真心。”
“陛下如何知道別人不是出自真心?”我詫異道。
“你與他們不一樣,朕從你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來。”
楊廣的臉一點點放大,熾熱的唇壓了下來,濕熱的舌帶了男子特有的氣息絲絲襲了滿懷,纏繞許久,直至我欲窒息,楊廣方坐起,帶著些意猶未盡,悻悻笑道:
“朕要把持不住了呢,但來日方長,愛後還是先將養身子重要。”
我微微臉紅,勸道:
“臣妾身子不方便,陛下還是去其他宮裏吧。”
楊廣眉毛一皺,略帶一絲疑色:
“許久不與愛後在一起,這才剛剛見麵,愛後就要趕朕走麽?”
我心下一凜,方才隻顧著表示我的賢惠無妒,卻沒想到楊廣的心思,男人啊,女人若妒,便是犯了七出之條,若無妒,他又會以為你對他無情,心中苦歎,麵上卻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
“臣妾哪裏舍得趕陛下走?臣妾身為皇後,自然要慈澤六宮,但每每想到陛下與其他姐妹在一起,心裏就忍不住酸溜溜的,可是,臣妾又實在不忍看著陛下因未能盡興而受罪,若因此損了龍體,臣妾更是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