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前路茫茫
楊諒眉峰微顫,幾步踱至銅鏡前,深深打量幾眼,許是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落魄,麵上漸漸聚集了幾絲肅然:
“纖兒,若你肯留下,你要我做什麽我都肯的。”他又看了看我整理好的包裹,道,“不要讓我們剛剛見麵就分離好麽?給我一段時間適應。”
“唉。”我輕歎一口氣,“此處終非久留之地,我遲早是要走的。”
楊諒遲疑了一下,問道:
“我尚不明白,你是如何出得宮的?皇後微服出宮,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啊,除非——除非是楊廣廢了你的後位,可是為什麽呢?”
我搖頭:“不,他沒有廢我,即便是廢後,也從無出宮的道理,他隻是軟禁了我,深宮寒潭,步步艱險,如履薄冰,我隻是想出來透透氣。”
楊諒麵色一震:“這麽說,你是偷著出來的?莫非你還要再回去?”
我詫異,隨即回味了一下自己所說的話,隻是出來透透氣,透完氣可不是還要回去了麽?莫非我潛意識裏還想著回宮?
不,不,我絕不會再回去了,回去,便是自投羅網,既然要回去,我又何必費這般力氣出宮呢?
“我是偷逃的,但絕不願再回去。”
楊諒放鬆一口氣,麵目緩和下來:
“既不回宮,南梁自然也不能回的,若被楊廣發現,恐怕首先會派人去南梁尋,隻有諒這裏,雖是窮鄉僻壤,卻是最不易被人尋著,你何不在此長住?”
我眉頭一皺,楊諒忙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此長住,但諒絕不會給你增添煩惱,你隻安心住下,我並無奢求,隻要每日能看到你,便足矣。”
我搖頭:“不,楊廣向來多疑,當初你我傳書被他捉到,在地牢中他又偷聽到你我之間的談話,如果發現我不在宮中,恐怕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你這裏。”
楊諒急忙擺手:
“你放心,諒已是這副樣子,難道還會怕連累麽?”
他的眼神那樣急切,急急表明他的心思,哪怕能多與我相處一日,對他來說,也是莫大的欣喜,我自然也明白他不擔心被連累,但我卻絕不能再連累他。
更何況,這樣每日相處,隻怕將來分離更難。
我緩緩擺手,斂神道:
“我知道你不懼連累,可是我不能讓他這麽快就找到我。皇後私自出宮,這是多大的罪名?縱然他不敢昭然天下,隻是秘密尋找,怕尋到後你我都難活命,這關乎他的臉麵,更是大隋的臉麵。我出宮,已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楊諒麵色一沉,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心疼道:
“可是纖兒,你孤身一人,該去哪裏呢?若是你肯,不在此東萊也罷,天涯海角,我隻追隨於你便是。”
見他如此堅決,我心內亦是酸楚,前路茫茫,我該歸往何處?
“此事以後再議吧,我答應你暫住幾日便是,開門吧,傾城還在外麵。”
楊諒麵露欣喜,因為我的留下,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明亮,讓我想起那個背我到聚桃苑的少年。
傾城怔立在門口,見楊諒出來,隻看一眼,便已了然,隨後欣喜的握住我的手,言道:
“蕭姐姐,你肯留下了,是麽?”
我點頭,輕輕笑道:
“楊公子大病初愈,方才又與我長談半日,怕是早就餓空了腹,你可備了飯菜?”
楊諒聽我如此一說,忙誇張的捂了肚子,叫道:
“纖兒這一提醒,我這裏倒真是前胸貼後背了,有勞傾城姑娘了。”
自來東萊,傾城從未見楊諒有過笑容,此刻見他清爽之極,不由喜極而泣,抹著眼淚笑道:
“早就備好了。”
四人圍坐,於這寒冷的冬日裏邊吃邊談,臨風依舊與楊諒針鋒相對,楊諒卻並不以為意,唯有傾城,總是失神的盯著楊諒,令我心內生出無限感慨,癡情之人總會為情所傷,而我,暫時還沒想到什麽好的法子,可以讓楊諒接受傾城。
如此閑閑過得幾日,冰雪開融,雖是冬令季節,卻因海邊氣候溫濕,竟有些微的暖意。
楊諒這幾日精神抖擻,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隻是更添了沉穩。時而與臨風切磋武藝,臨風畢竟年紀青,而楊諒曾經是曆經數戰的將軍,相比之下,總是臨風處於下風。
但他不肯服輸,每日倒也刻苦練習,雖仍住茅屋,仍是對楊諒冷嘲熱諷,但麵上,卻對楊諒漸漸起了敬意。
日子淺淺滑過,不覺便已至冬至。
而我,卻仍舊不知該怎樣開口說離去,每日裏楊諒與我談話時,總會避過這個話題,並且對我百般照顧,讓我無從開口。
我自然曉得他在想盡辦法留住我,而我,確實也沒有好的去處,隻好這樣拖著。
這一日,天氣晴好,臨風興致勃勃的說要去看海:
“我在內陸長大,第一次離海這麽近,自然要去瞧瞧的,若是能捉幾隻海貝等物,將來回了京城,也好留作念想。傾城,你陪我一起去吧?”
臨風如孩子一般絮叨了一個早上,傾城無奈,隻拿眼瞟楊諒。
我知道,楊諒若是不去,傾城必不會去的,這樣倒掃了臨風的興致。
而楊諒,我看他一眼,他對海並無甚麽興趣,他隻要與我在一起,如果我不去,他也不會去的。
想了想,我也對茫茫無盡的大海有些向往,於是接道:
“這些日子剛好冰雪消融,路也好走了,我與臨風一樣,也想去看看海呢,隻不知臨風大俠可否也帶了小女子一起去呢?”
臨風正擔憂的看著傾城,唯恐她不去,見我如此說,言道:
“蕭姐姐要去,我與傾城自然是無不歡喜的。”
傾城見狀,也隻好點頭,她心中亦明白,我去了,楊諒也必會跟去。
於是,一行四人,帶了些幹糧,便往海邊而去。
一路行來,雖處處是枯黃的樹木與草叢,像是萬物都停止了生長,但雪融後的溫濕泥土裏,卻微微有難以察覺的嫩芽,像是在積蓄著力量,隻待春日來臨,便蓬勃生長。
這是一個休養生息的季節。
由於我與傾城是弱質女流,比不得楊諒與臨風有輕功在身,所以且走且停,臨風雖急,卻也不得不等著我們,直至午時,才到了海邊。臨風驚呼一聲,便朝著海灘衝去,而我與傾城,則累得氣喘籲籲,尋了一處幹淨的青石,坐下歇息。
一陣凜冽的海風吹來,我忙將棉衣裹緊,傾城也是與我一般,待喘息稍定,我們也朝著海灘走去。
唯有楊諒,遠遠的在與幾個漁民說話,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談些什麽,但早已被美麗的大海征服,所以也並未在意。
雖如此嚴寒,但海水並未如我想像一般結冰,依舊是層層海浪襲向海麵,白色的泡沫在在冬日的暖陽下,閃著熠熠的白光,卷至海灘,瞬間便又回歸大海,隻留下一片波光瀲灩,心中忽的就生起一股豪邁之感。
如此玩耍半日,一行四人盡興而歸,傾城小臉被海風吹得通紅,但依舊興奮的言道:
“沒想到冬天的海也這般美麗,東萊哪裏是苦寒之地了,依我看該是人間仙境。”
言畢,還瞟了楊諒一眼。
“總算是開了眼了,將來回到京城,也有念想了。”臨風撿了許多螺貝,寶貝似的揣在懷裏。
我們三人有說有笑,倒也不覺得累了,唯有楊諒,一路之上,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我隻當他又是在想些勸我留下的話,也就沒敢深問。
因白日累極,當晚睡得極沉,直至日上三竿,我方醒來,最近總是這般嗜睡。
而傾城,早已起床備了早飯,見我醒來,言道:
“楊公子一早便出去了,不知所為何事?蕭姐姐可知道他要做些什麽?”
我搖頭,說不知,正疑惑間,楊諒回來了,看起來神采奕奕的樣子,好像有了什麽喜事一般,一進門,便笑道:
“我昨日在海灘聽到一件趣聞,今日便又去那個小漁村打聽了一番,你們可想聽我說說?”
傾城微嗔一眼,言道:
“公子何須賣關子,咱們在這裏終日無趣,有了趣事還不快些道來,也叫我與蕭姐姐樂一樂。”
楊諒看著我,眉目之間盡是笑意,我心內大惑不解,莫非這趣聞還會與我有關?不太可能啊?
“我餓了,先讓我填飽肚子再細細說與你們。”楊諒果然賣起了關子。
一時飯畢,我與傾城等著楊諒說趣聞,一向與楊諒不和的臨風居然也站在門口不肯走,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楊諒微微一笑,看了看我,言道:
“昨日在海灘上聽到幾個漁民談話,我便湊過去問了一問,他們說是半年前他們村裏有艘漁船,打漁未歸,村民都以為是遭了大浪或者海盜,恐怕凶多吉少,為此,那些漁民的親人還給他們造了衣冠塚。”
我們正聽得聚精會神,臨風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不屑道:
“海上打漁,翻船的事多了,這有什麽好稀奇的。”
嘴上如此說,他卻不肯離去,想來隻是嘴硬,心內卻是好奇的,畢竟楊諒的神色與往常大不相同。
楊諒也不理會他,又道:
“本來這事已過去半年,是沒什麽好稀奇的,哪知,前日那一船漁民竟然回來了,而且毫發無傷,事隔半年,他們安然無恙回來,四周村民都在紛紛議論此事,說是海神娘娘顯靈,我卻有些不信。
於是我今早便去找了那船上的人,據他們所說,是遭遇了大風,把他們刮到了一個仙島上,島上居然有好些個村落,那裏的村民還熱情的接待了他們,直到他們重新打造了一艘船,才回來。”
楊諒言畢,麵上仍有止不住的興奮。
傾城道:“果然是奇聞,我竟不知海裏也能住人?那海上的島嶼就不怕潮漲時,被海水淹了麽?”
我心內也覺得甚奇,隻是世間奇事多了,這種事原也算不得什麽,卻不知為何一向對外事漠不關心的楊諒這般高興。
“這個我也問了,那漁民說,島子很大,怕也抵得上東萊郡了,而且那裏的村民已在那生活了上百年,也從未淹過。”楊諒言道。
臨風聽了,麵色有些神往,畢竟在那樣遙無邊際的海洋裏,居然還有人類生存,確實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我定定看住楊諒,他的神色之中隱藏著一絲欣喜,卻又有些擔憂,仿佛也對那海中小島心生向往,若我猜得沒錯,他是很想到那島上去,隻是不知該怎麽開口。
“那些漁民可曾記得返回的路?若有機會,去仙島一遊倒也不失一件快事!”臨風開口道,他向來玩心甚重,聽到有這麽好玩的地方,自然想去看看。
楊諒眉毛一抬,看著臨風,十分讚同:
“我正是這個意思,不知纖兒與傾城姑娘意下如何?”
傾城看了看我,言道:“公子去哪,傾城必跟隨,若真有這等妙處,蕭姐姐也一定願意去的吧?”
我看看楊諒,不置可否,心內總有隱隱的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