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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積鬱成疾

  楊諒病了。


  就在我準備收拾東西離去時,楊諒發起了高燒。


  昨夜,他差點識破我編織的假夢,待醒來後,便認定真實的看到了我,以至思慮成疾,次日天亮時,便病倒在床,滿口胡話。


  傾城苦苦哀求我留下,即便不是為了傾城,隻看楊諒這般境況,我也無法動身。


  臨風雖不情不願,但還是請了一位大夫。


  “公子是積鬱成疾,並無大礙,老夫開幾副藥,給公子服下便可。隻是要根除其鬱氣,方能除根,否則此病反複起來,亦會有性命之憂。”大夫言道。


  我心中更是亂如麻絮,傾城已哭成了淚人,沒日沒夜的守著楊諒,我更是不肯獨自休息,亦陪在楊諒身邊。


  “纖兒,不要走,不要走……諒會改的,諒不會再飲酒了……不會再墮落了……”楊諒迷迷糊糊的聲音一直響在耳畔,他每喚一聲我的名字,我的心便會被揪痛一次。


  兩日後,楊諒終於安靜下來,神誌漸漸清晰,我為怕刺激到他,更是不敢現身,躲於西間不肯出門。


  隻要他好了,我便離開。我一遍遍這樣對自己說,整理好的包裹,理了一遍又一遍,終是沒能忍心離去。


  這一日正午,我正獨坐西間,對著銅鏡發呆,縷縷秀發理了一遍又一遍。


  忽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是傾城的,隻以為是臨風的,待抬頭看時,西間的門已被推開,一襲青衫的楊諒正立在門口。


  四目相對,他不言,我不語,我心內錯愕,而楊諒則是百感交集。


  重逢的喜悅與滿目的愴然重重疊在一起,他的聲音亦走了樣,完全不如夢裏的他更加淡然:

  “纖兒,原來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卻不肯麵對我。”


  他這般淒涼的語氣,亦是在怨我的狠絕。


  仿佛鈍刀剜心,更加的痛楚,原來有些事情,是避不過的。


  傾城匆匆追來,含了歉意道:“蕭姐姐,我終是不忍看著公子受這般苦楚,是我告訴他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楊諒推開欲進門的傾城,“嘭”的一聲關上房門,反鎖,任由傾城在門外哭泣,並不理會。


  冬日的陽光終究是清冷的,照在房簷上,一滴滴雪融化成的水珠順著長長懸掛的冰琉璃,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彼時,楊諒正立在窗前,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在他的身上,我卻看不出絲毫的暖意,他的神情,那樣的落寞,濃濃的孤寂仿佛高山雲霧一般稀薄。


  “你一直都在,卻不肯見我,為何?”他的眼角噙著淚,卻強忍著不肯溢出,嘴角抿著苦澀的笑,隻是雙目卻是通紅的。


  “悲莫悲兮生別離,既知將來又要分離,我又何必再給你希望?而如今,想不承受離別的悲傷,亦是不能了。”我看著他,指了指我收拾好的包裹,苦笑無邊。


  “難道你不知道,我需要有一絲盼頭,才能堅持下去麽?”他目前的樣子比剛才我所想到的要冷靜得多。


  難道又是我錯了?他需要一些盼頭,哪怕是一絲虛無飄渺的希望?人若沒了盼頭,人生就再無意義,我所做的這一切,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隻以為這樣對他最好,卻不想如今傷他更甚。


  “你該知道,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我是你的皇嫂。”我心內有些倉惶,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低下了頭,掩飾滿麵的愧疚。


  “皇嫂?”他輕哂一聲,“你能從宮中出來,能尋到這裏,還能是我的皇嫂麽?你隻是又要以此為借口,對麽?”


  我驀然抬頭,盯住他,咬唇道:

  “是,我就是這般無情,即便是離了宮,即便是眼睜睜看著你受苦,也不願現身解你之憂!”


  楊諒麵色一滯,痛楚的神色緩緩漫溢滿臉:

  “是我,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纖兒,你又何苦說的這般直白?”


  我心內更痛,思及我與楊諒之間的情感,比親情更厚,比友情更深,然而較之於男女之情,卻終究是差了一截。我分不清,我弄不明,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遠不遠,近不近,這樣的距離何止是楊諒傷心,我自己不也是常常莫名的心痛麽?

  “既然你已醒悟,就該明白我對你從來沒有一絲情意,你我本是叔嫂,至多算是少時玩伴,便如麗君,便如阿及,都是一樣的。”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言道。


  仿佛我每說一個字,他的心便會被一根無形的針深深刺痛一次,待我說完,他的麵色有少許的扭曲,不過很快便緩和下來,言道:

  “其實我是知道的,自從你當著母後的麵拒絕了我,我便知道你的心從未在我身上停留過,隻是我一次次騙自己,我以為你是因為和親的約束,因為對母後的遵從,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愛上隻有一麵之緣的楊廣,而我才是日日與你相守的人,隻可惜,我錯了,大錯特錯!”


  楊諒仰麵,幾滴淚珠終是忍不住,滾了出來,他微微側身,用手拂去,但我仍舊看得真切。


  不,我絕不可以心軟,再不能給他半分關切,要斷,就徹底了斷吧,隻有讓他對我死了心,他才會少受些相思折磨。


  “對,我愛著楊廣,無論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還是普通百姓,打從第一眼起,他就走進了我心裏。如今,曆經重重磨難,即便他一次又一次的傷我,不在乎我,棄我如敝屐,我仍舊無法將他從我心中抹去。”


  淚珠便如房簷上的融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打碎,又濺起。


  楊廣——他始終是我心中的痛。


  我甚至不知道,我方才的一番話,是故意說給楊諒聽的,還是真就存於心間的。


  “原來如此。”楊諒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仿佛那叢中的螢火,漸飛漸遠,那一點光線漸漸消失,他的雙眸亦再無一絲神采。


  我不忍再看,隻覺心頭痛楚無比,但願這一次,他能清醒的認清我二人的關係,再不要做傻事。


  “你這樣的苦,隻因對他難以忘情,而他卻不知惜福,纖兒,我好恨,我眼睜睜看著他這般對待你,卻束手無策,幫不上分毫!”他狠狠一拳砸在牆上,五官皺在一起。


  蒼天弄人,我為他,心碎成萬片,而楊諒,為我苦至這般。


  “傾城何嚐不是如此,她對你,更勝你對我,而你,你珍惜了麽?”我答應過傾城,一定助她與楊諒結百年之好,雖然我未必勸得動楊諒,但我會努力一試。畢竟,這於楊諒,也是一件好事,珍惜眼前人,才是上上之選。


  “傾城?”楊諒眉頭微皺,眼神迷茫,隨後露出一絲歉疚,“纖兒,你明知道我的心裏再容不下其他女子。”


  “那是因為你封閉了自己,沉淪在自己的枷鎖裏。”


  我走過去,伸手打開窗子,一陣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有些冷,卻更能令人清醒。


  抬頭看陽光照射下的山坡,斑斑未融的白雪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遙遙看去,山上的土黃早已不在,整座山都籠罩在這樣晶瑩的光芒裏。


  “你看,那山坡上的雪,美麽?”


  楊諒不明所以,愕了一愕,回道:


  “山為骨,雪似膚,光若魂,自是美不勝收。”


  我轉眸,正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我極力保持眸中的清澈與恬淡,一指另一邊:

  “你再看那邊,山峰相連,綿綿長長,較之方才之景,如何?”


  楊諒迷惑不解,卻據實回答:


  “山峰連綿起伏,銀裝素裹,又有藍天為幕,更覺通澈,如此荒山野地,景致卻是絕妙。”


  我點點頭,對楊諒言道:

  “對極,賞景便如觀人,你若每日隻看此一處,便會以為這是最美的風景,而不肯移開視線。卻不知隻要稍稍把目光轉向別處一些,便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致,或許會看到比你眼前更美的風景。”


  我多想抹去他眼中的迷茫,讓他更清楚的麵對現實,不要再沉迷在他為自己束縛的枷鎖裏。


  我就這樣看著他,而他卻盯著天邊的絕美景致默默不語。


  許久,他收回目光,目中的疑惑已無,他不是愚笨之人,自然明白我的心思。


  “纖兒,難為你了。這些日子,我是不是給你帶來了太多的煩擾?我總想你能過得好些,如今見你費盡心思苦苦勸慰我,而我卻如此任性,倒覺拖累了你。”


  他的言語之中含了些感動,完全不似方才的怨責。


  我心內一陣輕鬆,隻覺大石落地,他的沉迷,是我背負的最大的愧疚,而如今見他稍有醒悟之色,我自然十分歡喜,眸中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你既知我辛苦,就該知道我想看到的是以前的楊諒,那個朝氣蓬勃,畫與簫都精到極致的楊諒,而不是一個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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