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又見楊諒
臨風迷惑不解,問:
“你不是師兄的心上人麽?他在宮中做官,難道還養不起你嗎?你卻非要到東萊郡這麽遠的地方去投親?一個姑娘家,千裏迢迢的,何若呢?”
我淡笑,眉間聚起薄愁,臨風心思純潔,從未揣測過我的身份,若他知道我是當今皇後,恐怕早就驚得跳起來了。
“你不要亂猜,我不是你師兄的心上人,而他,也不能留我在京城。”
臨風更加迷惑,卻也不多問,想來也隻是閑聊解悶,並不是真正想了解我的身份。
他騎在馬上,身姿矯健,除了那一襲與他麵貌不相襯的黑衣外,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孩子,隻是眉宇之間,也嵌著憂慮,那種憂慮夾雜著淺淺的盼意。
不知道他在盼著什麽,隻知道他總是騎馬向前奔,卻又會在幾乎看不見我們的馬車時,再折回來,催促車夫快行,然後再與我閑聊幾句。
如此,一遍又一遍,我終是忍不住,問道:
“你又為什麽急著到東萊郡?”
我不急,他一個閑人,又有什麽急的?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是為了早日把我送到目的地交差這麽簡單。
“你怎麽知道我急著去東萊郡?”臨風麵色微微一窘,青春洋溢的麵龐在陽光的照射下漾起一層又一層的渴望,那是隻有少年人才會有的單純的渴望。
“你告訴我的啊。”我笑言。
“我?”臨風指了指他自己的鼻尖,眉頭一皺,想了片刻,才道,“我從沒告訴過你。”
我淺笑,看著他微帶羞澀的麵龐,言道:
“你不是用嘴告訴我的,而是用眉毛。”
臨風雙眸轉了一轉,似是要看他自己的眉,但眼珠再怎樣翻,自己仍舊是看不到自己的眉的。
每個人的眉,都是給別人看的。
“我隻聽說眼睛會說話,從來沒見過眉毛也會說話的,你也太逗人了,以為本大俠好糊弄麽?”
“我沒有糊弄你,如果僅僅是為了送我,你又怎會這般焦急?”我道。
臨風點了點頭,言道:
“好吧,好吧,算你猜對了,那你再猜一猜,我為什麽要去東萊郡?”
剛開始時,我以為臨風是受了阿及之托才要護送我去東萊郡的,可幾日相處下來,總覺得他不單單為此,仿佛護送我隻是順道,而他自己趕著去東萊郡,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於是調笑道:
“莫非大俠有了心上人,為了那家姑娘而去東萊?”
臨風麵上微微泛起紅暈,那是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羞澀,眼睛盯著前麵,目光卻並無著陸點,那種神情,像是在仰慕著天邊的流霞,自稱大俠的他亦有些扭捏起來,口中道:
“師父說,女子太聰明了,不是什麽好事!”
言畢,臉色紅若火燒,再不敢看我一眼,策馬前奔,再不回頭,整個一天,他都保持在馬車前麵百丈之外,再不與我說話,隻獨獨的想心事。
而我隻是隨便一猜,沒想到他竟真是為了尋心上人而急著去東萊,不由得歎息,少年少女的情意總是那樣的單純無邪,令人豔羨,心底無端浮起一絲惆悵。
曾幾何時,我也是那麽一心的向往,隻想與心中的良人共度一生,白首不離,到頭來卻是這麽個離宮棄子的下場。
次日,臨風猛然問我:
“如果一個男子傾心於一個女子,願意用一生去守護她,為此,甚至可以不顧一切的反對與禮教的約束,你說,這名女子會感動,會愛上這個男子嗎?”
他這樣沒頭沒腦的問話,令我有些錯愕,我明知他是在說他自己,卻也不點破,隻是心內覺得納悶兒,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能讓臨風傾心至此呢?
“會的,隻要有誠心,這樣的一份情意沒有女子會不感動。”
“可是如果那個女子心裏已經有了別的男人呢?”臨風眉頭一皺,含著些抑鬱言道。
看著他明澈如湖的眼神,我的心頭揪然一痛,猛然間想起楊廣,九歲那年的第一次見麵,他就已走進我的心中,他給我人世間最頂端的幸福,又推我入最痛苦的地獄,我怨過,恨過,可惜仍舊無法釋懷。
輕輕搖頭,目光盡是悲淒:
“世間最傻莫過於癡情女子,一旦認定便再也無法抽身,情之一字,原是最難化解的。”
我怔忡恍惚,心頭酸楚,好一會兒,抬頭看臨風時,他正遙望著天際,目中有微微的顫抖,有種說不出的苦澀,驕傲如臨風,竟也有這般的不自信,心內不由得又是一陣惋歎。
癡情人的情往往熱烈如火,不畏任何艱難;無情人的情則涼如冰,薄如紙。
路越走越荒涼,待到達東萊郡時,我已離京一月
這是一個邊陲小鎮,有山有海,人煙卻稀少。冬日的山光禿禿的,一片土黃色,隻在山的背麵,有星星點點未融的殘雪,仿佛枝枝丫丫下遺漏的點點月光,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冬日的海是一望無際的藍,潮水澎湃,並不如河流一般結成冰,隻是那潮濕的寒意冷得人無法立足。
到了東萊郡,臨風護送我的目的已達成,於是與我分道,各自尋找自己要找的人。
我照著阿及給的住處,打聽了所有能看到的人,終於來到一個山坳,山坳裏住著三三兩兩的人家,正值殘陽歸西時,處處都有炊煙冉冉升起。
這樣的冬日,農人無耕,漁人畏寒,獵人早歸,自然是早早吃了晚飯歇下。
輾轉來到一個小酒館,說是小酒館,不過是在路口臨時搭建起的一個茅草屋,厚厚的稻草編織成的毯子,層層鋪在木頭支起的小屋上麵,抵擋著冬日的寒風,門口插著一個小旗,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
字寫得歪歪扭扭,但那旗卻在呼呼的風中迎風招展,提醒著往來的行人。
隻在門口,便已聞到衝天的酒氣,那是隻屬於鄉間的劣質烈酒。
我走進去,屋內遍地都是天然的青石,有縫隙的地方已被店主用黃土填上,地上擺著幾張破舊不堪的木桌,有三三兩兩的人圍坐飲酒,或朗聲大笑,或猜拳行令,這是到達東萊郡後,我所看到的最熱鬧的景象。
角落處,光線黯淡,一個一襲青衫的男子正把著酒壺大喊:
“小二,上酒!”
心頭驀得一痛,那深陷的眼窩,那濃密的胡子,那突起的顴骨,楊諒,竟憔悴如斯。
眉宇之間的貴氣仍在,隻是那周身的灑脫卻蕩然無存。
東萊雖是邊陲小鎮,但楊諒從來不是稀罕錦衣玉食之人,如此閑適的日子他仍舊灑脫不起來,他的心裏,到底有多少的放不下?
我看著楊諒,楊諒亦看著我,他舉著酒壺的手停在半空中,小二答應一聲去接酒壺,可是他竟不知道鬆手,惹得小二一臉詫異。
“叭”酒壺落地,濺了一地的碎礫。
“纖兒?!”楊諒忽的起身,驚得小二連連後退,而楊諒腳步踉蹌著朝我奔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裏,緊緊的。
“纖兒,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我以為我會在這裏孤零零的死去……”楊諒竟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他哭得像個孩子,我心中亦酸楚不已,眼淚一滴滴落下,隻是不語,我不想打斷他的泣訴,他壓抑的太久了,他需要傾訴。
四周盡是詫異的目光,我仍舊是著的男裝,兩個大男人相擁而泣,所有人都會側目。
我抻手,撫過他的頭發,仍是整齊的,衣衫亦是幹淨的,還好,沒有蓬頭垢麵。
忽覺身後一陣香風襲來,所有人的目光再不在我與楊諒身上停留,而是轉向我的身後。
“楊公子?”聲音若珠落玉盤,清脆空靈,蕩人心弦,連我也不由得轉目。
一紅衣女子嫋嫋婷婷,迤邐行來,在這樣的荒野小鎮,她就如從天而降的仙子,攝去了所有人的心魂。
我看到所有的酒漢都停下了手中的酒碗,癡癡的盯著紅衣女子,有的甚至嘴角還流下了口水。
“笑姑娘啊,您可來了,楊公子他喝醉了。”小二賠笑道,看來楊諒與這位笑姑娘定是這裏的常客。
笑姑娘不笑,她娥眉緊蹙,眼睛盯著我,十分詫異,一手去拉抱著我的楊諒,一邊對小二說:
“小二哥,這位也是喝酒的客人嗎?”
見我錯愕的看她,笑姑娘又道:
“這位公子,我家公子喝醉了,多有得罪,傾城在此向您賠禮了,請您不要怪罪。”
言畢,輕輕欠身,有禮之極。
這樣的女子,絕對不可能是這樣的荒野小鎮能夠養育得出的,即便是京城的名門閨秀,在她麵前,怕也要遜色幾分,這樣的有禮有節,亦非一朝一夕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