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臨風公子
我盯著他看,卻並不吱聲,隻一口一口慢慢抿著劣質的茶水。
他瞧我一眼,轉過臉去,閉眼假寐,過了一會兒,又半睜開一隻眼,瞟我一下,見我還在盯著他看,甚是詫異,卻又忍了不說話。
如此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從凳子上坐起來,看著我,瞪著眼道:
“喂,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救你?”
我撲哧一笑,頓覺麵前的黑衣人如孩童一般:
“我問你就會說了麽?你蒙著麵,顯然是不想叫我看到你,若是你想讓我知道,自然會說的。”
看他剛才與俟利弗設的談話,就知道此人有些叛逆心性,若是我直問,他肯定不會答我。
“你這姑娘真不識好歹,本大俠救你兩次,你現在連聲謝都不道。”黑衣人氣鼓鼓道。
我笑得更厲害,把放在他麵前的茶碗端起,敬給他,言道:
“是是是,小女子不識好歹,便以茶代酒敬大俠一碗,大恩不言謝,若有機會,小女子一定會報答大俠的。”
黑衣人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因蒙麵的黑紗礙事,索性一把摘了去,我敬他茶水,本意便是如此,見他摘下黑紗,便借著昏暗的燭光看去。
他身量雖如成人一般,可是卻長就一副娃娃臉,但卻極精致,真真是個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翩翩少年,隻是看起來仿佛隻有十二三歲,不禁詫異道:
“你小小年紀,卻有這般武功,真是了不得!”
“就知道你會說我小,每個人都這麽說,本俠隻好蒙麵闖江湖了!哼!”言畢,又將黑紗蒙上麵。
我更是笑彎了腰,沒想到竟是這般有趣的一個孩子,於是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父母是誰?如何得知我是女兒身的?又為什麽救我呢?”
見我一連串的問題,黑衣少年麵帶不耐煩,言道:
“拜托,我已經十五歲了,請不要把我當成三歲孩子!我無父無母,是師父養大的,至於救你,是因為受人之托,終人之事而已,別以為是本俠看上你了,才不稀罕呢,本俠自有喜歡的姑娘。”
言畢,扭過頭,忿忿的不理我。
我含了笑意,問道:
“你師父是誰?你又是受誰之托呢?”
少年瞥我一眼,嘴角輕笑:
“就不告訴你!”
我微微錯愕,隨即笑道:
“你不說,本姑娘還不聽了呢,唉,原來是個藏名匿姓的,還以為江湖大俠都是光明磊落的呢。”
少年果然上當,反正也被我看到真麵目了,索性摘下麵紗,言道:
“你聽著,本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稱水上淩波、踏雪無痕的臨風公子是也!”
“哦,原來臨風公子啊,失敬失敬。”嘴上奉承著,心內卻在嘀咕,臨風公子是誰?我對江湖中事知之不多,一時也想不出自己與江湖人有什麽瓜葛。
“是不是如雷貫耳啊?若不是答應了宇文師兄,本俠才懶得管你。”臨風麵帶得色,言道。
“宇文師兄?你是宇文化及的師弟?”這就對了,阿及定是不放心我隻身上路,我原也想著他會派人暗中保護我,沒想到竟是請的江湖中人。
難怪他與阿及的身法有些相似,輕功也是一樣的好。
“正是,想必你就是宇文師兄的心上人吧?若不然他也不會這般鄭重的托付於我。”臨風言道。
“這——你小小年紀,哪來這許多心思?為什麽這一路行來,你不現身,非要等到生死關頭,才來救我呢?”我有些詫異,問道。
臨風輕哂一聲:
“我隻答應宇文師兄保你不死,又沒說要做你的保鏢,隻要你能活著到達東萊郡,從此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再無瓜葛。”
看來臨風對我頗有成見嘛,卻又不知哪裏得罪了他,微微思謀,言道:
“你可有辦法聯係到你的宇文師兄?”
見我麵色鄭重,臨風緩了緩表情,問道:
“幹什麽?”
“你設法通知他,宮中出了突厥奸細,叫他萬事勿必小心謹慎,也要注意太子與公主的安危,謹防奸人毒害。”我不知道與他說了這些,有沒有用,但願他能想辦法通知阿及。
“你好像對皇宮的事很知道嘛,我是記不住這些的,你寫了信,我給你寄去便是。”臨風言道。
“不行!”想起當初飛鴿傳書,楊諒沒收著,反被楊廣看到,可見楊廣的眼線密布,恐怕阿及還沒看到信,楊廣就已知道我不在宮中了。
“此事不得讓外人得知,你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問。
“你這人真是聒噪,真不知師兄看上你哪一點了,你自寫了信來,我傳與師父,再叫師父給師兄便是。師兄每隔半月便會去拜見師父的。”臨風不耐煩道。
我聽了,心內一喜,沒想到臨風人小鬼大,這方法不錯。還好客房內備有簡單筆墨,我自取了,寫於繡帕之上,交於臨風。
臨風把繡帕收好,嘴裏咕噥著:
“既然擔心突厥奸細,方才卻又偏偏給那突厥小賊求情,當真以為本俠對付不了那幫蠻人麽?女人心,海底針,果然沒錯。”
原來他是為這事不爽,估摸著是因為我當時說了句殺了俟利弗設不好脫身,傷了他的自尊了,大概他是不把那些突厥武士放在眼中的,不由得好笑,言道:
“大俠你自然是不用怕那些突厥人,你要殺死他們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你知道你要殺的那人是什麽身份麽?他是突厥的王子,如果他死在大隋,突厥可汗豈不是正好有了攻打大隋的理由?一旦打仗,必會導致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我們的罪過就大了。”
臨風白我一眼:
“什麽王子不王子,在本俠的眼中,就是草包一個。你對大隋倒是一片忠心嘛,倒顯得本俠惹是生非,對不起天下黎民了。”
他雖如此說,但語氣卻是放緩了許多,到底是小孩心性,很快便忘了方才的不快,指了指床,對我說:
“你,還不去到那邊睡去,本俠要休息了。”
我搖頭,問:“你怎麽不去睡床?”
臨風俊逸的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吱吱唔唔道:
“我,我是男人!”
言畢,掉過頭,閉眼不理我。
我輕輕一笑,這孩子果然有趣的很,於是取了一床被褥,蓋在他的身上,這樣冷的天,縱然他仗著身子骨好,也不該這樣凍著。
臨風閉著眼睛,大概也感覺到身上一暖,欲睜眼看我,睫毛輕輕動了動,眼睛卻未睜開,麵上飛紅。
看著他如孩童一般酣睡,心內不由得想起了昭兒,隻覺鼻尖一酸,淚珠滾滾而下,我的昭兒,你現在可也在酣睡中,你的夢裏,可曾會憶起母後的麵容?
若你知道母後離你而去,會不會怨恨母後?
念及昭兒,一夜輾轉,次日,我發現我與臨風均是雙目發暗,想來他也未睡好。
這一次,商隊早已離開,我又不知他們行得哪條路,隻身一人,上路恐怕更難,臨風無奈之下,隻得陪在我身邊,他買了匹馬,又擔心我不會騎,便又買了馬車,雇了車夫,見他年紀雖小,做事卻妥貼,我感激道:
“讓大俠破費了,我這裏還有些銀子,權作車資吧。”
言畢,將銀票盡數掏出,遞於臨風,他卻擺了擺手,言道:
“本大俠豈會收女子之財?你放心吧,師兄早給過我銀子了,若是不夠,將來我自去找他討回。”
見他如此,我也不再勉強,收好銀票,上了馬車,他騎馬在側,仍舊一襲黑衣,於是我問道:
“青天白日,大俠又為何仍是這身打扮呢?”
我一口一個大俠,叫得臨風麵色得意,十分高興,回道:
“穿黑衣才更有俠者風範,若是也與那些凡夫俗子一般穿紅著綠,豈不有失我臨風公子的身份?”
我微笑,他這般單純的孩子心性,與昨日要殺人的黑衣人完全不同,而且他穿黑衣不蒙麵,露出一張娃娃臉,著實有些滑稽,但我也不點破,免得又會傷及他的“自尊”。
旅途寂寞,臨風見我總是坐在馬車內發呆不語,也是悶悶的,於是騎馬飛奔,但過得一會兒,卻又跑回來,終是忍不住,問道:
“你為什麽要去東萊郡?”
我本來正在思念一雙兒女,見臨風說話,於是勉強一笑,言道:
“我在京城無依無靠,無處收留,隻好去東萊郡尋親。”不自覺得,我已把楊諒當作親人。
隻有親人,心內才會有這樣溫馨的感覺。我的爹爹與娘親雖非親生父母,但在我的心裏,他們是親人。南梁的帝後生下了我,可是在我的心裏,他們從不是親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