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獻畫
我緩緩起身,卻因跪得時間過久,雙腿發麻,險些栽倒,陳婤站起時也有些站立不穩,竟是踉蹌著向我倒來,我本就站立不穩,經她這麽一碰,更是向前撲去,眼見得就要倒地,我暗吸一口冷氣,想用胳膊撐住地麵,雖說地上鋪著鳳紋錦毯,摔不痛的,但若是就這麽撲倒在地,到底是太不雅了些。
然而胳膊騰空,我的身子卻斜斜未倒,我側目,是楊諒及時伸出了一條胳膊,將我橫空攔起,接著他微一用力,我已是穩穩當當的站了起來。
雖隻是一瞬間的幾個小動作,但人群裏已傳出幾聲唏噓,我的臉漲得通紅,忙推開了楊諒的胳膊,如此,雖說避開了倒地的難堪,但被楊諒扶起的尷尬更是令我羞赧萬分。
太子妃待要發作,皇後卻視若未見,扶了盈袖,緩緩出了殿門。
皇後已離去,太子妃自覺再沒有諷刺我的必要,鼻間輕哼了一聲,瞪了我一眼,然後提起裙擺,跨過門檻,緊跟著皇後走了出去。
陳婤連連向我請罪,但想到她也是跪了許久,並非有意,而且她自己也摔倒在地,我便也沒有過多苛責,隻教她以後小心些便是。
一行人以皇後為首,朝著沁涼齋步行而去。
沁涼齋地處偏僻,但景致卻是不一般,左臨聚桃苑,右靠皓清池,雖說皓清池規模極小,比不得金麟池風光綺麗,但池中暢遊的金魚卻也是皇宮一景。且沁涼齋林木蔥鬱,翠竹掩映,加之人煙稀少,更顯清幽,果然是夏日避暑的好處所。
一行人踏著皓清池上的木橋緩緩行來,一路之上的景致令人心神俱寧,皇後心中的火氣也去了不少,甚至讚道:
“經年不來沁涼齋,沒想到卻錯過了這般景致,若本宮能稍稍放下擔子,必搶了諒兒的沁涼齋長住不可。”
楊諒笑言道:“母後若要住,用得著搶?兒臣巴不得孝敬母後呢。”
太子妃聞言卻有些不以為然,諂媚的看著皇後,言道:
“兒媳以為,這裏雖景致清幽,但卻過於小家子氣了,母後的永安宮才稱得上是高貴典雅,金尊玉貴,更符合母後的身份。”言下之意,若皇後搬來此處,必是自掉身價。
皇後有些不悅,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太子妃,歎了一口氣,但終究沒有發言,繼續前行。楊諒卻聽不過去,對著太子妃道:
“皇嫂隻知奢華,虛有其表,沒有半分意趣,孤這沁涼齋最不歡迎的便是無趣的人,皇嫂還是請回吧!”
“你——”皇後在場,太子妃終是按捺住了火氣,隻眼巴巴的看著皇後,大約她也是被楊諒所說的寶物吸引,想看看究竟是何物件吧。
但是楊諒堵在小橋上,小橋窄狹,太子妃隻得停下。
楊諒曆來不是刻薄之人,皇後也不明白他今日為何如此反常,但說到底沁涼齋是楊諒的居所,他不允許太子妃進來,皇後也不好多說,隻道:
“你已出來半日,想來東宮之中事務繁忙,你也該回去多多幫襯太子。”
“是。”既然皇後發言,太子妃亦是無可奈何,不情不願的帶了一眾侍女,忿然離去。
太子妃一去,氣氛好了許多,轉過小橋,楊諒的沁涼齋赫然呈現在眼前,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但見一株株參天大樹下,幾間雙層樓閣,皆是青磚綠瓦,掩映在樹間,簡樸至極,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雅寧靜。舉步進入,卻隻見三四名粗使宮女前來拜見,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如此情景說了出去,怕是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是親王的住所,甚至比楊廣的晉王府還要簡樸幾分。皇後目中微有迷朦的霧氣,道:
“諒兒,你宮中如此簡樸,哪有個親王的樣子,怎不早說,母後這便派些人來。”
“母後不必,兒臣喜靜,若是人多了,反而擾了兒臣。再說了,兒臣也不是常住於此,宮外可不是還有漢王府麽?此處雖質樸,卻也樂在其中,未必非要仆婦成群才能顯示身份,母後不必掛心。”
皇後聞聽此言,略略點頭,大加讚賞,幾乎要將剛才太子妃告狀的事拋之腦後了,我在心中也暗自讚歎楊諒心思敏銳,如此一來,大約皇後不會再對通靈暖玉追究下去了。
楊諒攙了皇後沿著木質階梯向閣樓走去,打開一間裝飾素雅的房間,一股書卷水墨的清香迎麵而來,正是楊諒的書房。楊諒喜靜,尤其他的書房,更是不允他人擅入,如此,侍女們全被攔在門外,他隻引了我與皇後走進書房。
書房之內,亦是一般簡樸,唯一的能顯示其身份地位的,大約就是東側靠牆壁的一排書架了,書架取材是珍貴稀有的金絲楠木,看樣子,應該用了不少年頭了,雖未用漆,卻光滑潤澤如綢緞,紋理淡雅文靜,且有幽幽暗香浮動。
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正南方向開了個大大的窗戶,正好能觀看到聚桃苑的風景,打開來,涼風攜著絲絲淡香習習而入,青桃的芬芳便溢滿了書房,好不愜意。
另有一麵,整個牆壁皆被一塊潔淨的白綢遮住,整個房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幹淨儒雅,真真是名副其實的書香之地。
“諒兒有何寶要獻,拿來一觀吧。”皇後此刻心情平靜,麵露笑容,她這一笑,讓我感覺滿室溫馨,氣氛融融,遂也好奇的看著楊諒,不知他有何物如此珍貴,竟要皇後親自來看。
楊諒撩起青衫,拜倒在皇後麵前,口中言道:
“請母後賜罪,兒臣其實無寶可獻,隻是想請母後看幾幅畫。”
皇後微微一怔,旋即和藹笑道:
“宮中誰不知諒兒一字難求,能看你的墨寶,更是寶中之寶,算不得欺枉本宮,拿來一觀吧?”
“是。”楊諒欣然起身,走到白綢麵前,單手一扯,白綢滑落,整整一麵牆的字畫呈現在我們的麵前。
我的神色凝住了。
皇後的笑容定住了。
整麵牆按次序掛了整整十六幅畫,春四幅,夏四幅,秋四幅,冬四幅,每一幅上皆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或喜或嗔,或愁或憂,從畫布的新舊程度來看,畫上的女子一幅比一幅年長些,皆是美到極致。
我一一看去,有一幅名為“青桃含露”,是我摘了青桃兒吃下,後被楊諒嘲弄,為了騙他上當,而麵露一臉的回味,眼中的促狹,嘴角的笑意,竟是活脫脫的人兒走入了畫中。
還有一幅“俏公子”,正是我那年女扮男裝偷偷出宮送麗君,逃回來後斜倚在桃樹下,因逃跑倉促而顯得淩亂的發絲,與片片落下的花瓣一起隨著清風飄動,自是獨有一番意境。
再有一幅“月中箜篌”,我一臉如夢般迷醉的神情畫得惟妙惟肖,一襲白衣,十隻纖纖玉指拂在輕靈縹緲的箜篌上,衣袖輕盈舞動,宛若仙人。
“金麟水暖”描繪的是我於金麟池畔戲水采荷的頑皮模樣,那濺了一臉的水珠,手中捧著的大朵粉荷,以及笑得天真無邪的麵龐,無不真切如身臨其境。
……
如此一幅幅看盡,最後一幅便是我大病之中,躺在漢王府昏迷不醒的模樣。
所有畫卷竟是我從九歲入宮至今四年的成長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