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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兵

  與此同時,汴梁城的郭道人一夥早就成竹在胸。他們懷著必勝的決心坐在城頭悠閑地看著金軍們肩擔手提不辭辛勞地往護龍河裏填土。在他們看來,隻要有神人護體,加之保家衛國的軍隊師出有名,在天人合一的情況下,這場戰爭的結果簡直就無可爭辯的。勝利必然屬於天朝上邦的宋,失敗隻能是金國這些番邦小醜的最終下場。金人的犯邊與騷擾是非正義的,是不得人心的,是注定要失敗的。所以,這些金人不管怎麽做、做什麽,終將變成毫無價值的一場徒勞。


  然而,世上並沒有絕對的存在。進攻的一方未必失道寡助,防守的一方也未必永遠都是天時地利與人和。金宋兩國間的這場大戰之所以能打得如此驚天動地,究其原因還是要歸咎於宋廷君臣待人處事的態度與做派。


  雙方約戰的當天,汴梁城陰雲密布,寒風凜冽,雪花翻飛。宗翰邀請宗望來看他攻城。


  “我請你來,不是讓你看我的兵將有多驍勇,而是想請你來看一出大戲。”宗翰故弄玄虛地笑道:“聽說宋人為了活捉我們,特地請來了天兵天將。”


  宗望顯然對郭道人的布陣排兵早有耳聞,他笑著說道:“這麽說我們豈不是遇見了神一樣的對手?那我還真得開開眼,看看天兵天將到底長什麽樣。”轉而,宗望又對被他強行拖拽過來一起看戲的墨染笑道:“真不愧是天朝上邦,什麽樣的人才都有。”


  墨染雖然也知道國人的做法實在是胡鬧,但她依然不喜歡被宗望嘲笑。她白了宗望一眼說道:“你不就是想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嗎?這麽拐彎抹角幹什麽。”


  宗望被墨染搶白,卻不以為意,他隻顧拉著墨染的手一起向汴梁城頭看去。


  風雪中的城樓已經被布置成了一個道壇。無論是旌旗還是牆垛都被貼滿了黃色的符咒。為了保持請神的嚴肅性,城樓上的士兵早都被清了場。城頭上隻有一個身穿八卦仙衣的道人被發跣足地手揮寶劍指天畫地,念念有詞。這道人看上去大有諸葛亮借東風的架勢。此外,坐鎮城頭的還有一個方陣的僧人。他們也在咿咿呀呀地念誦著經文,為汴梁城消災祈福。而城內似乎也不安靜,在那道人施法之後,城中百姓們的助陣聲與呐喊聲也時時傳來。想必南朝的百姓們也都相信“天佑大宋”的真理吧。


  宗望看著眼前的一幕,冷冷地說道:“經是好經,都讓歪嘴和尚給念歪了。有信仰誠然是件能夠陶冶情操的好事,但隻顧著談禪說玄不顧埋頭實幹,早晚是要麵對‘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的呀。”


  宗翰也說道:“信仰的統一有利於人心的穩定與國民的團結,所以教派這些團體一定要有對社會積極的作用才能實現救人濟世的價值。要不然,像他們這樣就成了小醜跳梁般的鬧劇了。”


  兩位王爺正在品評之際,隻見汴梁城城門大開,一群穿著奇異的人從城裏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這群奇裝異服的人臉上畫著符咒,頭上身上貼著符,手持刀槍劍戟,直眉楞眼地朝金軍走來。而城頭上的守軍都指望著“神兵”能夠大顯身手,他們偃旗息鼓靜候一旁,隻等神兵們的捷報傳來。


  在前線指揮作戰的婆盧火早就看穿了“天兵天將”的這套把戲,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在他的帶領下,金軍奮勇直前,架起雲梯攻城拔寨。而目中無人的那些天降神兵們直到親眼見到同袍被金軍的大刀斧鉞砍倒在地時,才一個個大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原來郭道人的符咒並不靈驗。霎時間,所謂的天兵天將亂作一團,作鳥獸散。


  護龍河已經被泥土填平,金軍一馬平川般地襲殺到城門下,把天兵天將殺了個屍骨如山。僥幸逃回城內的神兵們把戰敗的噩耗與惶恐也帶了回去。原本等著慶祝勝利,迎接他們凱旋回來的百姓們也隻能跟著他們一起逃跑。城內亂做了一團,剛才的呐喊助威聲也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呼救聲。


  目睹了夢幻而富於戲劇性的一幕,宗翰大笑道:“什麽天兵天將!這根本就是掩耳盜鈴嘛!南朝的皇帝愛幻想,有濃厚的藝術天分,沒想到他把這份天才用到治國理政上來了!他可真夠異想天開的了,竟讓個牛鼻子老道作法擋住咱們的鐵騎。也虧他想得出!這樣欺世盜名的話他也能信啊。他還是個讀過書,上過學的人呢,辦事竟像個山野村夫一樣。來人,傳我的軍令,一定要抓到那個妖言惑眾誤國殃民的臭道士,抓到了就直接殺掉!”


  兵敗如山黎民塗炭的場景讓墨染尷尬不已,心痛不已。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強盛的大宋、享受著萬國來朝的大宋、繁榮富饒的大宋在危難關頭竟然沒有可用之人。皇帝寧可自欺欺人地用一些不著邊際捕風捉影的江湖術士,也不願意真抓實幹地起來反抗。這樣的國家哪裏還有半點兒希望了?真可憐了城裏還在以大國國民的身份而沾沾自喜的百姓們的一腔愛國之情。可話又說回來,這個笑得沒心沒肺的西路帥也太囂張、太刺眼了!想到這兒,她俯下身子團了幾個雪球,朝宗翰擲去。


  宗翰怎麽也沒想到會被墨染偷襲。他被砸了一鼻子雪,打進他嘴裏的雪嗆得他劇烈地咳嗦起來。他指著墨染道:“哎,你!”可話未出口,人卻又被雪球連擊。


  “倚強淩弱有意思?我告訴你,宋是不會亡的,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墨染正色道。


  宗翰撣落身上的雪,笑著問道:“宋不會亡?是你做元帥嗎?靠打雪球贏我們?”


  “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宗望笑著打圓場道:“看來這邊的戰事已經沒有懸念了。世麵也見了,眼界也開了,我也該和染兒回去了。”


  “好,待我拿下汴梁城,再與你痛飲慶功酒。”宗翰揮手與宗望作別。


  宗望抱墨染上馬,與宗翰作別。墨染回頭氣惱地看著宗翰,又朝他的後腦勺砸了一個雪球,才與宗望返回劉家寺。


  由於宗望早就讓迪古乃帶人埋伏在了城外的西北角,所以才敢帶著墨染在青城寨裏逗留這麽多天。他料定宗翰打東南角,城裏的人會從西北角逃跑。而在這國難當頭時能跑出來的不可能是普通百姓,隻能是臨危叛國的“大魚”。宗望認為:與其血戰東南,不如靜候西北。這樣做收獲大,犧牲小,而且也能兌現他給墨染的承諾-——不殺人,不攻城。


  金軍在攻下汴梁的外城之後,宗翰為了維持城內的穩定,嚴令將士們不許進城燒殺擄掠。宗翰很明白其間的利害關係-——雖然金軍很勇猛,雖然宋軍不堪一擊,但城裏畢竟還有眾多百姓。一旦對百姓們趕盡殺絕,那麽自己的這點人很容易就會淹沒在百姓的戰場中。與其惹眾怒,步步緊逼地招致百姓們的怨怒與反抗,不如留有餘地,軟硬兼施,讓他們因為恐懼和慌亂而忘記反擊。這樣的算計雖然隻是心理戰的手段,但從宗翰的本心來說,他也並沒有要與中原百姓為敵的心思。虧欠了金人的是南朝那些輕佻的君臣,與本分樸實的老百姓有什麽關係?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即便是一時攻下了城池,也要戒驕戒躁,不能得意忘形方得始終。


  不過,比起宗翰的冷靜,被金軍擊潰的天兵和城內的潑皮無賴們就沒有那麽理性了。仗著女真人和他們的長相都差不多,這些天兵與潑皮就說著他們自己都聽不懂的“女真話”四處流竄。他們不顧廉恥地對百姓們進行搶掠燒殺。在他們看來,汴梁城肯定是要保不住了,與其百姓們的家財被金人搶走,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樓台先得月。


  盡管宗望許了墨染金軍對綰心院的人不殺不燒的承諾,但墨染依然放心不下。養育她長大成人的故園近在咫尺,她怎麽可能會不想回去看看呢?眼見迪古乃把從城西北逃跑的“大魚”上交給了宗望,墨染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道:“將軍慢走。”


  “夫人有何吩咐?”迪古乃見是墨染,立即用溫和小心的語調和她說話。


  墨染急切地問道:“將軍,聽說你們已經攻下了城東南?這是不是說你們已經能進內城了?”


  迪古乃搖頭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晉王有令,他讓將士們抓緊時間鞏固城牆,加強戒備,不許進城擾民。咱們的人馬還沒有進入內城。”


  “可是,可是我好擔心綰心院。雖然那地方不登大雅之堂,但畢竟是養我長大的地方。”墨染蹙著眉頭說道。


  迪古乃安慰道:“夫人不要擔心,女真將士是不會違抗晉王的軍令的。再說,王爺不也承諾過你的嗎?你就不要擔心了。”


  “將軍,你能帶我進城去看一眼嗎?就看一眼!要是知道她們沒事,我死也瞑目了。”墨染說著說著就急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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