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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一場愁夢酒醒時

  簡木芙顧不得那麽多,引燃爐火,燒起了熱水。


  三刻後的暗夜,千百燃著火的箭雨朝著樓船飛來,簡木芙聞聲望去,登時心如震鼓。她連忙以身保護爐火上煮水的器皿,背對羽箭的襲來。


  不刻,四周寂靜無聲,她不禁回頭,見那千百羽箭,被擋在了船外,紛紛墜入水中。


  樓船四周,包裹著細絲交錯的光網,閃爍著黛色光亮,像是漂亮的蠶繭,緊密且堅韌。


  簡木芙大喜過望,將燒好的熱水,一盆接著一盆,不間斷地送入暖閣之中。


  夜風層起,逐浪而來,新月破夜,四起紅影。


  黎苗人所造的戰艦精悍實用,速度快於樓船的兩倍,不出兩個時辰,那三兩戰艦便左右後地將他們夾擊於中央。


  雙方對峙劍拔弩張,正待所有暗衛聚精會神,抽刀而出時,暖閣之中一聲啼哭傳來。


  隨著啼哭聲而來的,還有一陣詭異的赤光。


  如水中漣漪自暖閣之中蕩漾開來,看似如火焰一般暖人心神。光芒掠過樓船,向外蕩開後,卻猶如驚雷,倏地劈開樓船之外所有的物體。


  圍在樓船三麵的戰艦砰砰地炸裂開來,飛落的殘肢斷臂和戰艦碎塊猶如雪落般,簌簌地往水下墜去。


  此時的簡木芙,剛好打開暖閣門,欲將媯翼母女平安的消息告訴百裏垣壹。


  可望向船外那一刹那,她也震驚地長大雙眼,全然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誕下女嬰後的媯翼,昏昏沉沉地睡著,她雖能感受到外界的發生,卻始終身心俱疲,醒不過來。


  待一行人安全抵達上虞城時,妘纓也在暗衛的護送下,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抵臨了上虞城。


  在得知媯翼於樓船產女後,便沉睡不醒,妘纓令人將暖閣中被幔帳包裹的密不透風的床,與昏睡在床榻上的媯翼一同從樓船中抬下來,安置在城內的一處別院內。


  隨後,她寸步不離地守在媯翼身旁,直至五日後,媯翼漸漸恢複神智。


  待她睜開雙眼,就見妘纓蜷著身子,側躺在她身旁。


  妘纓眼下烏青一片,呼吸均勻,睡得沉沉。熟睡之際卻不忘用手掌保護著躺在二人之間,正吐著口水泡泡自娛自樂的女嬰。


  媯翼盯著妘纓看了半晌,卻見睡夢中的她,眼角隱約有淚滴劃出。


  媯翼心底一沉,眼見她眉眼愈加孤寂,心中甚感傷懷。她抬起手拭去妘纓淚水時,妘纓長睫微動,漸漸蘇醒。


  “可是夢到了什麽悲傷的事?”媯翼問道。


  妘纓長籲一聲,慵懶地伸腰,道:“夢見你死了。”


  媯翼緊鎖峨眉,瞪了她一眼:“你這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夢的嗎?”


  妘纓咧著嘴傻笑道:“所思是你,才能夢見你,那你應當慶幸我夢見了你,是不是?”


  媯翼哼道:“這樣的話,我還真是多謝你了。”


  妘纓噙著笑緩緩坐起身,她順勢抱女嬰入懷,道:“往後別這麽魯莽了,我可不想噩夢成真。”


  妘纓所指,是媯翼獨斷專行地前往晉國複仇之事。


  所以,妘纓那句帶著嬌嗔的說詞,並非真話,而是在埋怨媯翼的魯莽行事。


  “我又何嚐不知深入虎穴的凶險,可我若不親自手刃仇人,媯水那半江的血紅,就會夜夜入我夢來。”媯翼輕聲道。


  妘纓莞爾一笑,逗弄著懷中的女嬰“可還記著你年少時在點墨鎮市集受欺後,說過次數最多的話?”


  媯翼疑惑地望著她,竟一時想不起。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妘纓道。


  “那晉國老兒本就歲至古稀,便是你熬死他,不過兩三年罷了,況且上兵伐謀,何必身為一國之君的你親自動手?”


  “他既然大興丹道,你便投其所好,送他更多的方士,月盈則虧,物極必反,丹道的生或死,皆在那些方士的一念之間,見他自食惡果,豈不更妙?”


  媯翼無力地勾了勾唇角,她現下是有些後悔,畢竟親手了結那晉國老兒,陳國那些死去的女子們也再無法活過來。


  況且,遠在聖安的媯婁若是知曉她的所作所為,定然有會怨她行事衝動,不顧後果。


  陳國如何向大周交代,周女王可是剛剛承認了她的陳侯君位。


  “我是有些衝動了,下次不會了。”媯翼支著手肘,討好地扯著妘纓的衣袂。


  妘纓無奈地搖頭:“我瞧你的性子難改,怕是下次還敢。”


  懷中的女嬰隨著妘纓話落,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兩隻小手緊握粉拳,胡亂地扯住了妘纓鬢邊的發絲。


  妘纓被拽的生疼,哄著女嬰道:“不過說了她兩句,你便不樂意了,這就扯上了我的頭發,為你阿娘報仇了?”


  媯翼坐起身,將女嬰手中幾縷發絲緩緩地扯了出來,隨後自妘纓懷中接下她,抱入懷中。


  “可曾有名字了?”妘纓問道。


  媯翼搖了搖頭,她心底總是不喜歡這女嬰,可偏生從孕育這孩子開始,她就不停地在護佑著自己。


  “她來的不是時候,出生時便是個甚愛添亂的。”媯翼道。


  “她才不是添亂的,若不是她,我們可都回不來上虞城了。”嗣央提著食籃出現在門前,她洗淨了臉,換了一身整齊的衣裳後,倒也是個俏皮的姑娘模樣。


  “本來這餐飯食是送給宋國君用的,幸得今日簡木芙燉了雞湯為宋國君補身,國君你既然醒來了,便一同用了吧。”嗣央熟練地在二人坐著的軟塌上布置起了飯食。


  媯翼見嗣央已然對妘纓十分熟悉了,便是連她平常愛吃的菜肴,也如數按照習慣來擺放。


  嗣央妥帖地布置完,向媯翼伸出手,道:“二位國君先用飯,阿九交予我來抱。”


  媯翼將女嬰遞給嗣央時,不禁輕疑道:“阿九?”


  “聽聞是她為你接生,算是小家夥的救命恩人,所以,孤準許她為小家夥取個乳名。”妘纓為媯翼添了一碗湯。


  媯翼許久為進食,甚是餓得慌,捧起碗來,一飲而盡後,不禁好奇地問道:“為何要叫阿九?”


  “因為出生在九月,又是孕育九個月而生的,自然要叫阿九。”嗣央滿心歡喜地逗弄著懷中的阿九。


  媯翼想了想,倒也無法反駁,她偏過頭望著默默進食妘纓,試探道:“你是不是,已然將她的名字想好了?”


  妘纓放下食箸,認真地點了點頭。


  “月恒。”


  “如月之恒,我希望她如月般,永恒。”


  月,更取於妘纓母親的名字,夜月華。


  當晚,待媯翼睡下後,妘纓便離開了上虞城。


  臨行前,妘纓囑托簡木芙,待月恒足月後,定要將媯翼母女安然無恙地送回聖安。


  翌日,媯翼醒來時,不見妘纓蹤影,心中多有失落,幸而又嗣央與簡木芙陪著,她心情才稍有緩解。


  鸑鷟與邴七二人也在三日後相繼與媯翼告別,他們二人的選擇仍然是回到安陽。


  媯翼並未阻攔,想必他們二人曆經晉國之事,心中自有公斷,回安陽去,也未必是繼續效忠昭明太子。


  嗣央在白日裏一般是跟著百裏垣壹習武,得了空才會拽著百裏垣壹一同過來陪著媯翼說會兒話。


  幾人無事閑聊時,也會說起媯翼臨盆那一晚的天降異象,眾人皆說月恒是福星,是保護她們的天降之神。


  後來,月恒出生當晚那道詭異的赤光,再也沒出現過。


  不過,待月恒睜眼時,媯翼發覺她雙眸呈現異瞳之相,左眼色澤如常,可右眼的瞳仁卻為赤色,似是媯翼曾見過姬雪或是陸庭薇妖瞳閃爍地模樣。


  十月,月滿歸期,媯翼懷抱月恒回到聖安。


  一路上多見梁國流民湧入蔡郡,媯翼私下叫嗣央暗中打聽,得知鬼羌九部繞過天幕雪山,經由梁國泰順關,瑞安城,遂昌城,攻入都城西梁,於十日前破了都城西梁,且沿途大肆作惡,屠殺梁國國民。


  所幸在鬼羌九部攻打梁國前幾日,梁國街巷流言紛紛,說鬼羌蠻族青麵獠牙,嗜殺成性,使得大部分梁國國民攜家帶口,自都城西梁後方撤出,逃亡蔡郡。


  媯翼倒是覺得鬼羌九部這個時候攻破梁國,著實有些怪異。


  若說是為梁國君商溫所殺的九部首領阿泰勒彌秣賀報仇,可那禍首如今被妘纓困在宋國臨酉,對外生死不明,鬼羌九部倒也沒有理由地大動幹戈去攻占西梁。


  十月十五下元,被鬼羌九部圍困整整二十五日的梁國,兵戈搶攘,橫屍遍野,梁國貴族盡數被屠,士卿半數倒戈,與黨豺為虐,梁國上卿薑秉德冒死前往宋國求救。


  五日後,宋國大軍自廣靈跋涉,一路所向披靡,將鬼羌九部驅逐出梁國之境。


  十二月初雪,得勝之日,宋國公騎馬入西梁都城,梁國幸存的國民夾道相迎,高喊著救世之主,梁國新君。


  這些事情皆是媯翼自夜玘桃口述所知,她每隔四五日便會去點墨鎮的春紅館探望夜玦,近水樓台,自然也就比媯翼知曉的要多。


  雖然媯翼也與妘纓也互有通信,可妘纓向來報喜不報憂,錦書之中大都是囑咐媯翼顧好月恒和自己。


  初歸那些時日,她與媯婁二人處理遠走晉國時所遺留的朝政。


  其一是稅政問題,連年內亂使陳國內中空虛,雖然今年秋嚐收成不錯,可國民內耗嚴重,且媯翼已經頒布旨意,接連三年納稅減半,所收稅糧和布帛先供軍需,所以國庫納入,並無幾多,若是遇天災或人禍,便是棘手的問題。


  其二是餘陵,潼安的問題,經過幾番搶奪,陳國這二城之地如今落入梁國大將商德鄰的手中,早前梁國公受困於臨酉,便有梁國商氏同宗請求其攻入臨酉,解救國君。


  可這位大將態度曖昧,頗有自立之意,現如今梁國成了宋國的“梁郡”,更加給予這位商德鄰一個難能可貴的天時。


  隻是苦了這二城的陳國國民,屈於商德鄰的淫威之下,生存在水深火熱之中,朝不保夕,還要受他手下兵將的盤剝。


  可現下陳國的實力,暫且無法同商德鄰宣戰,收回這二城。


  其三,是於黑崖流放的那些陳國老卿。


  自秦上元回到安陽之後,媯婁的病痛便無人照料,日日憂公如家地積勞,以及對媯翼安危的擔驚受怕,很快令他身心交病。


  自圖江回到聖安的夜玘桃發覺媯婁病重,遂而將夜玦請去媯婁府上為其診治。


  二人抵達府上時,已有一位模樣清雋的女醫守在他身邊端湯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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