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城府有樓山便到
東陽公主心無旁騖地與女娃玩耍,全當昭明太子不存在般地無視著。
她是不肯原諒他的。
回暖體溫容易,回暖心冷卻艱難。
昭明太子轉過身走到她麵前,道:“我已將山南更了名字,為槐,今後他叫玉槐,字山南,若他願意,便是你的小槐兒。”
東陽公主微怔,逗弄女娃的手指停頓於半空。少頃,她仰起頭,眯著眼睛輕蔑地看著他。
“我原以為你成了九州的太子,手段會高明些,倒也同年少時無異,先刺在心窩一刀,再伸出手給我一粒糖,便輕易地原諒了你。”東陽公主譏諷道。
她站起身,解開了衣帶,將自己的身體暴露於他麵前。
昭明太子大驚,遂而便往後退了一步。
“我曾一身傷痕,大都是為你所受,無論後山抓蛇,亦是為了緊隨你的步伐,忍痛習武,或是桃欖村那次,不顧滿身鞭傷,落水救你,可後來,這些傷痕皆被娘親所練的靈藥一一治好。”
東陽公主的玉體在微弱燭火的映照下,散著柔和的光亮,可謂是美的驚心動魄。她膚色本就白嫩,肌理細膩光滑,即使生下二子,便也不見一絲紋路。
“可現在娘親仙去,便再也沒有人能為我療傷了。”
昭明太子別過頭,將一旁桁上衣扯落,緊緊將她圍裹。
“若是姑姑不在人間,我會將你身上的傷痕醫好,無論用什麽方法,無論用多少時間。”昭明太子握著她的肩膀。
“是嗎?”東陽公主噙著笑,仰頭望著他“除卻再賦予我些新的傷痕,你又能做些什麽呢?”
“執哥哥,在你心中,君綾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燕國的東陽公主,所以,你不必如此假惺惺地來求得我的原諒。”東陽公主的話平靜卻又如雷貫耳。
昭明太子心中淤塞,故而又道:“是我被憤怒衝昏了頭,不該將安陽的禍事算到你身上來,我知現已難求你的諒解,隻希望你莫要再尋死,好好地活著便是。”
“嘖嘖嘖。”東陽公主搖頭譏笑。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再尋死了,畢竟我留存於安陽一日,燕國君便不敢輕舉妄動。”東陽公主隻是頭腦不靈光,卻非愚笨。
這段空蕩的時日,她想明白很多事情,很多她從前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這世間的你來我往,不過都是給予和辜負的周而複始罷了。
昭明太子仍舊想要為自己辯白,可東陽公主卻不想再聽他的虛與委蛇,她推開他,淡淡地道了一句:“我倦了,太子早回吧。”
昭明太子的目已然達成,便也不願再多費口舌與她糾纏,他佯裝神色黯然地離場而去。
東陽公主忽而想起自己出嫁安陽前,她的娘親曾問她,有沒有後悔答應婚事,若後悔還來得及,她的娘親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她送回蝴蝶穀。
隻要她回了蝴蝶穀,便可以於觀星台重新布陣,使燕國君無法掌控她,且逼迫她嫁去安陽。
可她那時一心隻想幫助她的執哥哥走出困境,無論是作為安陽王宮的眼線,還是借機將澹台一家帶去安陽為他做輔臣。
但凡是能幫到他,她便萬死不辭。
可如今,她的一腔熱血,終究凍結成冰,永不融化。
在那之後沒多久,昭明太子就改了玉山南的名字,並告訴他的生身母親乃是東陽公主。
玉山南尚未得知前因,隻知這後果,便一度認定是昭明太子在拿他逗趣。直至他落課後前去東宮看望福祥公主,也是得來同樣的話,他便開始害怕。
昭明太子並未與他言明與東陽公主的前塵過往,他也不敢問,便隻能道聽途說,得來前因的故事總而言之,便是東陽公主在昭明太子的眼前失了寵,淪落至此而已。
而他,也不過是為了穩固福祥公主元妃之位的一個替代者。
他以為這就是真相,殊不知真正的真相,比他聽來的還要驚悚。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晴天霹靂,卻沒有衝動地跑去山台與東陽公主對峙。
他心中不願被關在山台的女人成為他的母親,他心中畏懼一切會成真,更會失去成為繼位天子的機會。
他開始選擇逃避,甚至丟下課業,跑出了宮去。
正值年關將近,各諸侯國國君、使臣前來安陽王城,百官回朝述職,三坪街正是喧鬧之時。澹台不言攜秦上元和澹台小喜抵達安陽,過路三坪街回家。百無聊賴的澹台小喜望著馬車外時,碰巧便見到了失魂落魄的玉山南,往一處茶寮內走去。
澹台小喜叫停了馬車,道:“哥哥和阿嫂先行回去,我饞這安陽三坪街的果子了,買些便回家去,莫要擔心我。”
說罷,便跳下馬車,往人群冗雜處跑遠了。
小喜走入茶寮,便有侍者詢問坐於何處。
她環顧四周,見玉山南正位坐於二層獨閣,便指了指他旁邊空著那間道:“便是那裏。”
侍者將其引去閣中就坐,並端上銀針茶與兩碟果子。
不刻,茶寮中台,有位老者位坐,開始講起宋國廣靈翁主與姬康二人淒美的情愛故事。
這故事,澹台小喜不下聽了十餘遍,倒是有些膩了。
她叫來侍者,將身上攜帶著一年的俸祿如數扔在桌上,命他前去令老者換個故事來講。
侍者見到銀錢自是眉開眼笑,便問小喜:“這樓內嫌少見姑娘這般一擲千金隻為聽故事,但說想聽什麽故事,我馬上去跟講者老頭說。”
澹台小喜透過壁上鏤空的木紋,看著旁邊閣內坐著的玉山南,便細聲地對侍者說:“不如,便講一講那東陽公主的故事吧。”
所以,講者的廣靈舊事還未講完,便換成了東陽公主的軼事來。
坊間傳聞半真半假,講者大膽,可聽者卻有心,別看這東陽公主是燕國公主,可如今在安陽可謂是失了寵,便是當街有人說她的風言風語,便也沒人來管這閑事。
說她水性楊花,且好顏色,身為她丈夫的玉顏公子玉容俊俏,卻也不能滿足她的天性風流,反而同其丈夫的兄長廝混在一起,不但珠胎暗結,還在玉顏公子死後,便徹底成為了昭明太子枕邊人。
那些桃色言語到底激怒了玉山南,他隨手抓起幾案上裝果子木碟,向那講者老頭擲去。
講者被砸的頭破血流,圍繞樓內四處的侍者見此,麵目凶狠地向玉山南那處獨閣圍去。
澹台小喜先行一步,越過屏風,將旁邊獨閣的玉山南拉過來,並三兩下地塞到幾案下麵。
“你若想活命,便老老實實地聽我的話,趴在下麵不要出來,這裏不必王宮,你打傷那老頭,人家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必會尋仇。”澹台小喜恐嚇著他。
玉山南頭一次出宮遇到這樣的情況,見人氣勢洶洶地前來,早就嚇傻了。有人願意救他,自是喜聞樂見的事兒,況且他身形年歲尚小,窩在這幾案下麵,倒也瞞天過海了。
侍者搜尋半天,找不到始作俑者,便隻能作罷。
講者老頭受了傷,便下了場,不一會兒便有位年輕的講者上來,開始講起陳國陳安侯與鳳娰夫人的故事來。
澹台小喜等了一會兒,見侍者都去忙著招呼其他飲客,便趁著無人,將玉山南從幾案下拽了出來,解下身上的鬥篷將他的麵容罩住,二人一同出了茶寮。
“多謝喜醫官救我。”待出了茶寮後,玉山南將鬥篷脫了下來還給澹台小喜。
“不必,無論是誰都有心情不暢的時候,公子可得想個別的宣泄方式才行,總不能累及無辜之人。”小喜有意地提起方才令玉山南震怒之事。
玉山南眼眶泛紅,雙手緊握成拳。
小喜見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便俯下身,和藹地與他道:“可是有什麽憂愁之事,難以解憂?”
玉山南抬起頭望著她,澄清的眸子裏積滿了委屈。
“若公子不棄,那便讓喜醫官請你去紅西樓吃些好的。”澹台小喜的最終目的,並不是想要為玉山南排憂解難。
而是,令她再度回到安陽的計謀。
此次逐除夜宴,陳國侯帶著其妻君夫人玉帛縣主一同前來朝拜周女王。
那玉帛縣主自出嫁後,便再也沒有回過安陽,偏偏為何於今年,卻央求與陳國侯帶著她一同前來安陽呢?
眾人不知,可小喜卻知。
於宛城動身前,恰逢陳國侯與玉帛縣主落腳於宛城驛館暫住。
澹台小喜和玉帛縣主都曾為昭明太子鞍前馬後,無論是心知肚明亦或是被利用,二人曾有幾麵之緣。
那玉帛縣主見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問,當今的太子元妃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陳國公主。
小喜知道玉帛縣主喜愛昭明太子的心,比她要瘋狂許多,她既是問了這句話,便是有目的想要做些什麽。
無論是否能真正地挫傷福祥公主,澹台小喜都極其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她將事情的經過添油加醋地告知於玉帛縣主,無論是昭明太子等她醒來,日日守在床榻前照顧的癡情,亦或是待她醒來後,無時不刻地對其恩寵不絕。
即使是昭明太子的妹妹東陽公主,也因開罪了她,而被囚禁於山台。
但凡妒忌之心被激起成了恨,那便成了福祥公主的禍事。
而澹台小喜隻需要為玉帛縣主提供一個禍起的契機,既是大功告成。
從古至今,諸侯國君與百官入宮,當要卸下兵器。所以,就算玉帛縣主想要刺殺福祥公主,卻也無法帶入王宮任何的殺人利器。
澹台小喜提醒了她,東陽公主被囚禁著的山台,一直是昭明太子的私庫,那庫房當中,會有取人性命的利器存在,隻會多,不會少。
隻要於刺殺福祥公主時,不被其他人發現,玉帛縣主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至於那陳國公主,若是玉帛縣主願意給予她些好處,她願意想個辦法,在夜宴之上將其帶去山台。
玉帛縣主本就是個愚鈍不堪之人,又被妒恨蒙蔽了雙眼,自當她是為了錢,才這樣支持她。
慫恿玉帛縣主出手已然成功,那接下來便是將山台上的禁軍調去別處,為玉帛縣主營造契機。
起先,她是想利用澹台成蹊的亡妻之恨,借著羞辱東陽公主的由子,來調走守衛山台的禁軍。可今日,當她在三坪街看到了玉山南時,便又想到了另一個,不會涉及到澹台家的方法。
她帶著玉山南走入紅西樓,與侍者要了一間清雅安靜的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