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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往塵香花已盡

  逐除至春耕,乃是農閑之時,大司農歸安陽複命,昭明太子在這期間可以稍作手腳,卸任媯婁大司農的官職,隨後尋個緣由將其逐除大周便可。


  媯婁一但被驅逐,陳侯便可借此機會下手,將其除之後快。


  可若媯婁成了修建防禦城的主事,便又能遠離安陽這是非之地,更能遏製住昭明太子的咽喉,使他動彈不得。


  周女王並不知昭明太子的心思,這也是昭明太子始終不敢同丞相和周女王言明之事。


  畢竟卸磨殺驢,非仁義之舉,更何況這個緣由是出自於福祥公主,難不成會使周女王和丞相認定他是個色令智昏的混人。


  所以,莘嬌陽的這一步棋,險勝昭明太子,更使他如咽下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索性使他苦澀的事情,便隻有這一件,在逐除飲宴結束,昭明太子回到東宮時,躺了一整年的福祥公主,於子夜交替時蘇醒了。


  那時的昭明太子和玉山南一同,坐在爐火旁守歲。伏在桌案邊,昏昏欲睡的玉山南忽然坐起了身,望著躺在不遠處床榻之上的福祥公主道了一句:“父親,好似母親是醒了。”


  起初,昭明太子並未在意,因往時的玉山南也說過幾次福祥公主已然醒來的話,可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歡喜。


  他搖了搖頭,準備再度低頭翻看竹簡時,忽而聽到床榻那邊傳來了聲響。


  他聞聲轉過頭,見福祥公主已然坐起了身,漆黑的雙眸帶著疑惑,望著他和玉山南。


  昭明太子刹那心如擊鼓,震天而響。


  他疾步衝去福祥公主的身前,不顧福祥公主眼中的恐慌,將其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綏綏,我是小白,我是你的小白。”


  福祥公主雙手猛錘昭明太子的肩膀,奇怪的是她無法開口說話,喉嚨之中唯有流出幾聲嗚咽。


  玉山南發覺福祥公主似是有不對,便起身行至二人身前,他用盡力氣推搡著昭明太子道:“父親,娘親她不舒服,你莫要這樣困著她。”


  昭明太子聞聲清醒,他放開福祥公主,見她淚痕滿麵,手足無措,不知所以。


  此時的他,內心倍感煎熬,害怕福祥公主會忘記的他,又怕福祥公主沒有忘記他。


  少傾,福祥公主忽然麵露痛苦地縮成一團。


  “去叫秦上元。”少公子的吼聲越過厚重的殿門,傳到候在門口寺人的耳中。


  少公子這一吼聲嚇到了玉山南,他癱坐在地上,望見昭明太子的歇斯底裏後,轉身跑出了殿門。


  守在門外的淨伊,連忙吩咐門前候著的寺人,動身前去太醫局請秦管使前來東宮。前腳寺人才領命出了宮門,後腳便見玉山南從殿中跑了出來。


  淨伊一把抱住了玉山南,急忙安慰了兩句。


  於秦上元罵罵咧咧地行至東宮時,玉山南已然穩住了情緒。


  “沒完沒了,沒完沒了,這才出了月子多久,便又開始使喚起我來,早知當初我還不如····”秦上元轉眼見玉山南紅著眼眶,憋著嘴,委屈地淨伊的身後,便心軟地閉了嘴。


  自生子過後,她的心逐漸柔軟,最看不得孩子受委屈。


  “他又責罵你了?”秦上元捏著玉山南白嫩的臉頰問道。


  玉山南搖了搖頭:“是娘親醒了,父親情急之下吼聲太大,我有些怕。”


  也不知這孩子軟糯的個性隨了誰,那東陽公主曾經也是個英氣的女子,他的父親玉顏公子除卻腦子愚笨一些,也並非懦弱之輩,即使是被昭明太子殺了,最後仍是不屈不服,慷慨赴死。


  秦上元不得不懷疑,是否是昭明太子有意將這孩子教養的軟糯膽小。


  “你要隨我一同進去嗎?”秦上元向玉山南伸出了手。


  玉山南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緊緊握住了秦上元的手。


  秦上元長歎一聲,心裏五味陳雜。這孩子到現在還認為,殿中的福祥公主是他的生身之母。這宮中沒有人敢告訴他,柒園圈禁著的那位東陽公主,才是他真正的母親。


  踏進殿內的秦上元,瞧見跪在床榻旁,六神無主的昭明太子,心中燃起莫名厭惡,可見床榻上痛的打著滾的福祥公主,便又暫且將這厭惡之感壓了下去。


  她放下藥箱,疾步上前,順便借此推開了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毫不在意地踉蹌起身,卻無半點怨氣。


  他心裏清楚,目前能救福祥公主的隻有秦上元,所以便是秦上元要他的血肉來做藥引,他也絕不猶豫。


  秦上元廢了好大的氣力,才扯住了福祥公主的手臂,她吼了一聲昭明太子,讓他過來穩住福祥公主的身體。


  撚指覆上她的脈門時,秦上元嚇了一跳,她從未見過如此雜亂無章的脈象,似是撥亂的琴弦一般。


  “山南,去將我藥箱中的銀針取來。”秦上元雖著急,可卻毫無疾言厲色。


  玉山南聞聲打開了秦上元的藥箱,並迅速從中拿出了裝著銀針的木匣。


  銀針刺入福祥公主合穀穴後,她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些,隨後秦上元再度刺入足三裏第二針。


  “現下並不能斷定她身體裏疼痛的來源,太子且將金娥樓的鸑鷟叫來問清楚,可否是那蠱蟲在作祟。”自秦上元得知鸑鷟利用自己,將忘憂蠱蟲投入她親自熬煮給福祥公主的薑湯裏時,她便再沒給過鸑鷟好臉色,甚至再沒同鸑鷟說過一句話。


  所以,在鸑鷟抵達東宮暖閣時,秦上元為了避免與她照麵,故意躲在屏風後麵翻看醫書,企圖在古老的醫書之中,找到可以療愈福祥公主症狀的隻言片語。


  此時的福祥公主已然平靜下來,渾身酥軟無力地癱倒在昭明太子的懷中,白皙的臉龐上掛著兩道淚痕。


  鸑鷟見到福祥公主這般狼狽,不知為何心生愧疚,她徐徐上前,趁著探尋福祥公主體內的忘憂蠱時,暗度血靈蟲的靈氣於她體內。


  隨著靈氣的注入,福祥公主麵色逐漸紅潤起來,她恢複些許力氣,便抬手拉住了鸑鷟。


  那是一雙無骨柔軟又溫暖的手,鸑鷟從前並不知,一個人的手竟然能長得這般好看。


  福祥公主張合著蒼白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奈何卻發不出聲響。


  “她這是失語了?”起初福祥公主初醒時不能言語,昭明太子認定那是因臥床過久,喉嚨幹涸所致,可眼見兩碗參湯下肚,她仍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翠縹戰場一時情急,五隻忘憂蠱全部進入福祥公主的體內,奴以往沒遇到過這種情形,因而隻能猜想福祥公主的失語症當是蠱蟲所致。”鸑鷟現下也不能肯定,福祥公主的失語是否全部來源於忘憂蠱。


  此時,屏風後的秦上元霍地合上了醫書,她手持墨筆和帛紙走來,一把推開了鸑鷟。


  她將寫滿了字的帛紙呈現於福祥公主眼前。


  “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嗎?”這是第一張帛紙上的字跡。


  福祥公主讀懂後,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方才你喝下的參湯,可否嚐出什麽味道?”這是第二張帛紙上的字。


  福祥公主繼續搖著頭。


  秦上元將手上沾了墨汁的筆放在福祥公主的鼻下,將最後一張帛紙置於她麵前:“聞一聞你手上的筆墨,可否能嗅到墨香?”


  福祥公主反複深吸,最終哭著搖了搖頭。


  扔下她手上的贅餘,秦上元拉過福祥公主那柔軟的手,在她的手掌中緩緩寫道:“無妨,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我會醫好你,就像從前那般。”


  福祥公主停住哭泣,她擦幹眼淚,反手拉住秦上元,於她手掌之中寫下幾個字。


  昭明太子於一旁看著,他登時有些緊張,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們二人之間寫了什麽。可秦上元偏是知道昭明太子的心思,她瞥見他的不安,卻故意不講。


  安撫福祥公主躺回床榻間,待她緩緩睡去後,秦上元起身往外走。


  昭明太子也隨之起身,一把拽住秦上元的手腕:“方才,你與她說了什麽?”


  福祥公主留在秦上元掌心的字並非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話,可秦上元偏想借此懲罰昭明太子,故意令他心急如焚,倍感煎熬。


  “你若現在這般害怕,又何必當初對她下狠手。”秦上元嚐試甩開昭明太子,可卻功虧一簣地被他攥得更緊。


  鸑鷟見此,上前一步拉住昭明太子的手臂:“太子莫要衝動,秦醫官才曆經生門之難,身子正是虛弱時,但不看在別人的麵上,也要想一想澹台將軍。”


  秦上元知道鸑鷟是在幫她,可她心中卻沒產生半點的感恩之情。


  “那些蟲子影響了她的五感,所以她才聽不到,聞不到,說不了話,甚至可能是去了味覺和痛覺。”秦上元偏過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話,是她說給鸑鷟聽的。


  “你們應當慶幸的是,她還能看得見,否則一個沒了記憶,失去五感的人,要怎麽活著?”秦上元瞧見鸑鷟眼中的錯愕,便使語氣更加埋怨。


  “沒了,記憶?”鸑鷟喃喃問道。


  “是的,她不記得她是誰了,這便是她在我手掌上寫的話,所以你們成功了,開心嗎?”秦上元目的直接,她想要鸑鷟為她自己曾做過的事情而感到內疚,甚至後悔。


  “你們贏了,你們成功的抹掉了她的記憶,也讓她從此再也離不開昭明太子你,她成了一個廢人,一個一但離開你便活不下去的廢物。”秦上元聲情並茂,她的話語雖然叫不醒昭明太子,但卻喚醒了鸑鷟的惻隱之心。


  鸑鷟眼眶逐漸濕潤了,她回頭望著床榻上躺著的福祥公主,不知怎地,便想起了為她而死的曆卓笙。


  她想,若是曆卓笙知道此時福祥公主的慘狀是她一手造成的,他是否會恨她,他的逝去是否變得毫無意義。


  若是如此,她如何配得上與曆卓笙同舟共濟的情誼?


  秦上元見二人皆不再言語,便扛起藥箱,撞開二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東宮。


  一直守在床榻前看著福祥公主的玉山南,將所有的事情都聽了進去,他行至昭明太子身旁,怯懦地拉起他的手,天真無邪地仰起頭問道:“父親,秦管使說的是真的嗎,娘親的腦袋裏有蟲兒?”


  昭明太子被玉山南的話叫回了神,他掩埋自己心中的舉足無措,伸出雙手將玉山南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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