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物換星移幾度秋
靈川的秋償祭祀過後,昭明太子帶著福祥公主回到了安陽。
今年大周風調雨順,無災無難,糧倉豐盈。由於三郡四城沿海的防禦城修建的很有成效,昭明太子便動了於黑崖到平潭渡修建防禦城的心思。
此提議一出,朝立議事便又分化為兩派開始爭論不休,這一次宋錦書並沒有讚同昭明太子的提議,他認為先前南下楚國,已然使大周內耗過多,若現在不休養生息,怕是會引起民怨。而讚同昭明太子提議的,多半是經由紾尚閣舉薦的,這些人反駁宋錦書的一致口徑乃是安陽遭劫,畢竟平潭渡登岸後,一馬平川,不出三日便能殺來安陽。
防禦城保護的不僅僅是大周的王權,還有大周的百姓。
跟隨丞相一同反對昭明太子的,多半是和莘家有關的老臣,周女王見此確實猶豫了起來,於是便說道暫且說斟酌幾日後,再做定奪。
周女王信任丞相宋錦書,因而覺著朝立議事他反駁昭明太子修建防禦城,並非是權力爭鬥,乃是他為大周而謀的冰心一片。
昭明太子雖不會覺著丞相的阻撓是針對他,可始終被他所牽製著,不能大展拳腳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於是,朝立議事過後,宋錦書與周女王同歸朧北宮,而昭明太子則獨自前往紾尚閣。
抵達韓子所住的鈎樴院時,忽而有一踉蹌垂髻小童從院兒中跑了出來,霍地抱住了昭明太子的大腿。
昭明太子俯身將小童抱了起來,須臾,韓子驅坐下木車行至門前。
許是昭明太子時常來紾尚閣同韓子見麵,韓尤妙對他格外親密。
“漂亮哥哥又來尋阿翁了。”她明媚地笑著,似是夏日都跟著鮮明了起來。
韓子從昭明太子手中接過笑容燦爛的韓尤妙,將她放在腿上:“莫要無禮,那是昭明太子,豈是你能胡亂稱為兄長的?”
韓尤妙吐了吐舌頭嬌俏地道:“在紾尚閣裏就是尤妙的漂亮哥哥。”
“胡鬧,便是論輩分你也得稱他一聲舅父。”韓子佯裝發怒,可對韓尤妙的懲罰,卻隻是輕輕地刮了她的鼻尖。
這是韓子的掌上珠,寵愛有加,更舍不得打罵。
“太子可比紾尚閣中,我稱作舅舅,叔叔的那些個人,年少俊朗許多,稱之為兄長,我倒覺得合適多了。”即便是韓尤妙這般不知禮數,昭明太子卻一點都不生氣。
雖說是童言無忌,可這恭維卻讓昭明太子極為舒適,也莫名般地感到熟悉。
這恭維人地模樣,倒是同年少時的福祥公主頗為相似。
“即便你認太子為兄長,也甭想著他能給你撐腰,快些回書房去讀你的千字文,待會兒我同太子議事結束,回去考驗你,你若還是磕磕絆絆地認不清,明日就不允你同乳娘去集市玩。”韓子戳破了韓尤妙的小心思。
原是喚昭明太子為漂亮哥哥,是想著他能為自己撐腰,避開學習千字文。
韓尤妙仰起頭,我見猶憐地望著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清了清喉嚨,道:“你阿翁說的對,莫要不學無術,就先學會了恭維他人,這般品行,著實不可靠。”
韓尤妙憋著嘴,委屈地從韓子的膝上跳了下來,一邊跑一邊說道:“哼,果然美人都是蛇蠍。”
韓子麵露尷尬,許是他從沒想過,自己這奉麟君的一世英名,竟能有個不愛讀書的孫女。
他咳了咳,道:“這孩子,大抵是隨了他父親的性子。”
凡事不好的事,總不能怪到自己身上去。
昭明太子也隻能隨之附和,一笑了之。
韓子言歸正傳,問道昭明太子:“你是為了修建防禦城的事情來尋我的吧。”
今日朝立議事為修建防禦城的爭執,隨著落朝人散後傳入紾尚閣,被韓子所知,這並不稀奇。韓子聽聞此事後,大抵也預料到昭明太子會來尋他。
“其實,丞相所在意的並非是修建平潭渡的防禦城,而是大周的內耗,與其僵持不下,不如太子想一想,修建防禦城的這筆財帛從哪裏來?”韓子的意思是,如果修建防禦城不是耗損大周的內需,那宋錦書便沒有什麽理由可以反對了。
昭明太子垂著頭凝思片刻,隨後會心一笑,道:“羅綺可否在閣內?”
韓子知曉昭明太子下一步的動作,說實在的,韓子倒是不討厭羅綺這孩子,畢竟懂事乖巧,事事又以紾尚閣為先,所做之事更使人挑不出半點錯誤。即便是紾尚閣內的師尊,都難以做到羅綺這般麵麵俱到。
看著羅綺為了家人不被羅盡穆的背叛所牽連,竭盡全力地討好昭明太子,韓子是有些心疼他。
這份心疼逐漸地變成了偏愛,致使紾尚閣內有些許師尊認為,羅綺是繼韓子之後接任紾尚閣的最佳人選。
“他這會兒怕是哄著晉國和梁國兩位公子一起在三坪街聽戲呢。”韓子道。
商溫在得到傀儡蠱之後,確實如約地將自己的長子送來了安陽,同晉國大公子一般,由羅綺負責每日監視。
說是監視,倒不如是三個年輕人尋歡作樂,遊手好閑罷了。那羅綺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使晉梁二國的二位公子對他掏心掏肺,無話不說。
所以,當昭明太子方才想起,羅綺曾告知他的,晉梁二位公子曾無意透露安陽都城破敗,比不上晉梁二國的都城時,他便想到了,建東海防禦城的財帛從哪裏得來了。
於是,月夕節後,羅綺再度啟程,由陳國伊始往晉國,梁國尋求修建防禦城的財帛去了。
晉國和梁國因有質子押於安陽,送的財帛自然不在少數,可陳國侯媯燎卻不一樣了,畢竟昭明太子隻送了帛餘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郡主給他做妻子,他自然也就不會送來安陽太多財帛。
昭明太子寫了一封書信,令羅綺帶去了陳國,交到了帛餘手上。靠著帛餘迷戀昭明太子的心思,她同陳國侯媯燎大鬧了一場,並揚言要將陳國侯那些齷齪之事說出去。
陳國侯經由帛餘這般恐嚇,生怕自己繼位不正之事被揭露,因而隻能將陳國的國庫清空了,如數送去了安陽。
於年關將至,修建東海防禦城的財帛終於在羅綺的努力下,進了大周的國庫。宋錦書雖然不待見昭明太子如同強盜一般的做法,但他確實也沒什麽理由再繼續否決。
終於,在逐除各諸侯國朝拜過後,周女王任命媯婁為修建防禦城的主事,於上元節後動身前往平潭渡開始修築濱海防禦。
至於周女王為何會讓媯婁成為修建防禦城的主事,還要從逐除朝拜結束後,當夜於飲宴樓夜宴眾人說起。
除卻晉梁陳衛四國的國君親臨安陽,歸順後的楚國與齊國均由大公子前來,魯國公在翠縹被昭明太子所傷,想來咽不下這口惡氣,隻派來了典客前來安陽,而在梁國掌控之下的宋國,前來朝拜的依舊是周女王的舊識,貅離。
這是大周推翻商紂暴政奪得九州以來,除卻當時的首次諸侯朝拜,此次乃是前來安陽朝拜的諸侯人數最多的一次。
昭明太子於楚國東部四郡三城那幾場戰役贏得漂亮,而後又不計前嫌助楚國奪回翠縹。他沉浸在眾人交口稱讚裏,並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本該屬於福祥公主或是宋國公的驍勇之中。
觥籌交錯之時,陳國侯媯燎忽而開口問起平潭渡防禦城之事,畢竟他送出了不少財帛,總要知道這些財帛都去了哪裏。
“陳侯體貼周王,便是連此等小事,都迫不及待地要為周王分憂了呢。”莘嬌陽舉著酒爵半開玩笑地敬向陳侯道。
莘嬌陽話裏是在暗諷陳侯小氣,送出去的那點財帛,還偏要知道去處。
“典客謬讚,愚下受天子照拂,自然也要為天子排憂。”陳侯不慌不忙地回道。
“既是說到排憂,愚下倒想問一問,這修建防禦城的主事可否指派了,如若還未有指派,愚下倒想推薦一人。”梁國公見縫插針,言道。
周女王放下手中的酒爵,望著梁國公,她風度翩翩,儀態萬千地道:“不必勞心梁公,孤心中已然有合適的人選。”
周女王俯視大殿內一眾人,眼神停在跪坐於大殿角落中的大司農媯婁身上。
“大周能五穀蕃熟,穰穰滿家,是要歸功於大司農的不辭辛苦,孤能得大司農這般賢臣相助,亦是要感謝陳侯的慷慨讓賢。”周女王不屑於陳侯這般竊國者,因而談論起事情來,絲毫不留餘地。
眾人皆知,媯婁同他的關係,也自然能明白陳侯對媯婁的迫害。
如若不是他這國君之位得來的不正,媯婁才是除卻福祥公主之後,繼位的正統。
躲在角落裏的媯婁現下所求的,隻有福祥公主能安然醒來。他無意摻和權勢爭鬥,可依舊要遵守人臣本分。
他起身行至殿中央,向周女王拜道:“臣一介布衣罷了,不敢攀附才望高雅的陳侯,能得天子賞識,是臣的福分。”
媯婁一身竹青衣袍,猶如一顆鬆柏立於殿中央,可於陳侯的眼中,他更像是一根紮眼的刺。
“孤想任命你為修建平潭渡防禦城的主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周女王道。
昭明太子不解地看向周女王,關於任命防禦城主事一事,他並未與周女王有過商議。想必任命媯婁,也並非是周女王臨時起意。
昭明太子不動聲色地轉眸望向宋錦書,見他眼神讚許地望著媯婁,心中便知道個大概了。
“王上,大司農為大周農桑殫精竭慮,夙興夜寐,這才方歸安陽,便又要前往平潭渡主事防禦城,兒臣擔憂大司農會因此身心交瘁,所以這主事還是另選他人為好。”昭明太子心中的人選乃是來自於紾尚閣,他同媯婁已然離心離德,怎會安心放他前去平潭渡。
“相傳昭明太子和大司農二人君臣關係已然恩義斷絕,可今日一見方知傳言為虛,太子惜才如金,且處處為大司農著想。”衛國國君斷然不會放棄溜須拍馬的機會。
“太子不必憂心,家妹會隨同大司農一同前往平潭渡,協助大司農主事。”莘嬌陽開口說道。
昭明太子緊盯莘嬌陽,他突然想明白了,為何媯婁會被周女王任命為修建防禦城的主事。
是莘嬌陽在做這隻背後的推手,她是在保護媯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