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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

  “你是不是特別好奇,我為何還活著?”她努力地仰著頭,不使眼中淚落下。


  我知道她這一路受了許多委屈,無人與之傾訴,心中更是悲苦無助。可我也說不出什麽安慰她的話來,便隻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她哭了起來,輕輕地啜泣,倒是比昨夜的哭嚎要好些。


  少頃,她哭得累了,便靠在我的肩膀上,細聲道:“謝謝你。”


  我稍作猶豫片刻,而後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她隨即拉過我的手,緊貼著她的側臉。


  “回想當初那般憎惡你,大抵是因母親說,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無論是父親的寵愛,還是陳國大公主之位,可現下想想,這些東西其實本就不屬於我,即便是我搶奪,到頭來也是和母親所得一樣,皆為空歡喜一場。”她低聲說道。


  媯薇提及自己的母親趙南子之時,我眼前又現潼安那場大戰之中,將我保護在懷,為我擋下攻城器碎片的衛姬夫人。


  她在我耳邊說的那一句“我舍不得”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夜來入夢的夢魘。


  “其實,我並沒有搶走屬於你的一切,你也沒有搶走我的,我們可以共同分擔,無論是榮耀地位或是父親的寵愛,就像現在這般,一同分擔痛苦和不安。”若是往日的種種都能細究到底,也不過都是雞毛小事,對於現在的我和媯薇,生死才是大事。


  她趴在我懷中,又是一陣嗚咽。


  我不想她在流淚,便不再說那些惹人心傷的話來,可畢竟我與她共同的回憶又太少,即便是有,也盡是些不堪回首的。


  “我入長信宮時,見你的臥房之內床幃帳幔,衣裳的顏色都十分豔麗,比你在蔡息之地的打扮都要豔麗三分,我倒覺得清淡些的衣裳,更適合你的俏麗之姿。”與她不相熟的後果,便是說話岔開她的傷心事,都找不到好的話題。


  媯薇坐起身,她破涕為笑地看著我,再飲一杯酒後,微醺地道:“從前母親喜愛我身著豔麗,她說我生的像父親,舉世無雙,自然要穿這世上最美的顏色,後來遠嫁息國,姬留不喜我衣裳豔麗,我便收斂許多,現在想想,我竟沒有一點自己的主張,便是連衣裳都要按照別人的喜好來打扮自己。”


  媯薇的眉眼,確實有些像父親,也得幸她的眉眼像父親,才讓她成為了明豔九州的桃花夫人。


  “我聽說潼安大戰前父親便死了,母親也不知所蹤,你可否知道這其中事情的真相?”媯薇身陷楚國時,也大概聽聞了楚、陳二國與潼安交戰時發生的一切。


  坊間的傳聞仍然是昶伯篡位,殺掉了陳候,媯燎平亂聖安,信北君百裏肆竊符而走,福祥公主攜軍反抗楚國,於潼安大戰全軍覆沒,不知所蹤。


  “父親是病死,而非昶伯篡位,真正的篡位者是媯燎。”媯薇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隻是有關趙南子的死,我仍然猶豫不決。


  若她現在身處逆境,再得知這個噩耗,怕是會身心俱損,香消玉殞。


  “母親呢?”她迫切地追問著我。


  “衛姬夫人她,她仍在聖安,父親將她送去了安全的地方,隻是她得了癔症,總覺著你還在她的身旁,會把身邊侍奉她的侍婢,當做是你。”我終究不忍將真相告知她,便與她說了一個謊。


  媯薇鬆了一口氣,她蜷縮著身子,下巴抵在雙膝上:“若是能從楚國逃出去,我便永遠侍奉她的身旁,哪裏也不去了。”


  我都不知何時能從這東楚逃出生天,更何況是她這般柔弱的一個人。


  “福祥阿姐,若你能逃出東楚,想要做些什麽?”媯薇的雙眸閃著柔和的光芒,這光芒使我想到了伯憂阿姐。


  昶伯含冤,也不知身子本就孱弱的伯憂阿姐,現下可否安健?


  “我要奪回父親留給我的東西,還要為一個人報仇。”我要殺掉媯燎,為昶伯洗清冤屈,為百裏肆報仇雪恨,匡正陳國國政。


  “若是阿姐能回去,務必要幫媯薇照顧母親餘生,媯薇來世邊做牛馬,報答阿姐。”她拿起裝著翠竹液的陶甕,大口大口地飲了起來。


  能讓一個曾經嬌蠻高傲地公主,祈求她昔日的敵人,來照顧自己的母親,怕是已然被逼至絕境,無處逢生,抱有將死之意了。


  我壓下她的雙手,直視著她,道:“若我有機會逢生,便絕不會拋下你,我們同歸聖安去,奪回父親留給我們的東西。”


  媯薇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她輕拭唇角酒跡,含淚展顏而笑。


  “好。”她將陶甕遞於我手中。


  我飲盡剩下的酒液,於夜來入睡之時,我們都沒再被夢魘纏繞,一覺到天明的滋味,感覺真的很不錯。


  暖閣的小院兒之中,栽著許多木犀,恰逢時節,香味濃烈,開窗之時,飄來幾朵,浸入翠竹之中,別有清幽之味。


  秋時的東楚,正是多雨之際,夜來總會有雨聲,淅淅瀝瀝,與木犀味道的翠竹液相配,總有醉生夢死之感。


  一連幾日過去,我與媯薇呆在暖閣之中,便是連門前的小院兒都不曾踏出。


  到了飯時,有侍婢前來送飯菜,於睡前,有侍婢奉來熱水休沐,便是連茶點酒水,未曾斷絕。


  我與媯薇二人也都十分平靜地接受這一切,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於某日,天朗氣清之時,暖閣忽然湧入許多身形健壯的宮婢和寺人,為首的是太後身旁的汀嵐,她頤指氣使地命令身旁魁梧健壯的寺人,用繩索將我捆了。


  媯薇擋在我身前,猛地掀翻了桌案。桌案上的香爐以及如杯壺這等零碎之物,一舉向緩緩逼近過來的寺人們飛去。


  趁著香爐之中滾燙的香灰撒了他們一身,我拉著媯薇破窗而出,往慶雲宮外逃去。


  今日的慶雲宮內,四處寂靜,見不到往昔於宮內奔走侍候的宮婢。我拉著媯薇暢通無阻地闖出了慶雲宮的宮門,還沒跑多遠,便迎麵撞見了白素攜領的鐵甲軍。


  身旁唯有一處假山可供躲藏,我當機立斷帶著媯薇鑽入其中。


  遇見白素的鐵甲軍,怕是今日我與媯薇插翅難逃,我帶著她於假山洞之中迂回躲避,媯薇已然累得氣喘籲籲卻不說一句喪氣的話來。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神篤定又堅韌。


  汀嵐今日衝我而來,與攜鐵甲軍前來慶雲宮的白素目的相同,他們的目標是我,與媯薇並無關係。


  我停下腳步,轉過頭,雙手握著媯薇瘦弱的肩頭,道:“現下我是姐姐,你可否要聽我的話?”


  媯薇清亮的雙眸望著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出去將他們引開,你若得了機會就逃走。”如此耗下去,我同媯薇必定會被白素的鐵甲軍找到。


  倒不如我現身引白素離開,媯薇還能得一線生機。


  “不要,阿姐說過要帶我回聖安的。”她抽泣著抱住了我。


  對於她突生的信賴和親近,我略有感到不適,可她的懷抱著實溫暖,使我忐忑不安的心,逐漸安穩下來。


  “我答應會帶你回家,便決不食言,可現下,我隻想出這一個法子可行。”我摸著她的額頭,心想做一個好姐姐的感覺當真很不錯。


  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望著我:“那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活著,無論是麵臨慘痛,或是被奪了尊嚴,你都得活著,還要尋到我,帶我回家。”


  她將我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緊握不放,唇齒相依。


  我點了點頭,與她道:“你也一樣,無論遇到何等艱難困苦,都不可輕生尋死,若是有逃出東楚的機會,不必等我。”


  我將媯薇帶入一處隱蔽的山洞之中,隨後閃身而出,現於鐵甲軍眼皮下。


  與之硬拚,我絕對打不過,便隻能利用比他們身形靈活的唯一優勢,穿梭於假山之中,用石塊敲打山壁,聲東擊西地將他們引去距離媯薇遠一些的地方。


  俯身底行,如履薄冰,步步險境,險象叢生。


  不知行去何處,見不遠有一處荷花池,欲將潛入水中躲避,不巧正撞上了側麵步行而來的楚王。


  他一步上前,不知按到了我身上哪一處穴道,使我眼前一黑,猛地癱在了地上。待緩過神時,我的手腳已經被鐵甲軍上了鐐銬。


  我被楚王一路提著衣襟走回了慶雲宮,白素的鐵甲軍更是將慶雲宮深處的偏殿圍困的水泄不通。行至殿內,我被楚王扔在了地上,發髻四散,手腳之處,創巨痛深。


  待我緩緩爬了起來,仰頭望去,但見高台之上,小白正挾持著花容失色的靈玉王後。


  我心中刹那歡愉,可卻被湧上來的羞恥感掩埋。


  這羞恥感由來,即是見到他涉險來救我時,心中所湧出的不是怨恨,而是雀躍。


  這羞恥感便是連我自己都深惡痛絕。


  我望著驚慌失措的靈玉王後,轉而想到靈玉王後是大周的公主,亦是現在周女王的妹妹。我不知她與周女王曾經有什麽誤會,使她這般大義滅親,幫著自己的夫君來誆騙自己的親人。


  小白再怎麽不濟也是她的外甥,她早前為我解圍,使我放鬆了警惕,收我入她宮中,就是為了引小白入甕,再由楚王前來一舉殲滅。


  小白現在是大周正統繼人,便是楚王將其挾持在手中,便可令周女王對他聽之任之。


  如若是這樣,便是大周浩劫,亦是九州大難。


  我頭皮突然一緊,便聽耳旁傳來了楚王的低喃:“見到心上人潛入東楚王宮來救你,是不是心中十分歡愉?”


  “可是現下孤王還不想放過你。”


  “不如,連同你的心上人一起,都留在孤的王宮吧。”


  我見他低下頭的角度,剛好夠我手上的鐵鏈纏繞他的脖頸,才想動手,便聽小白大叫一人的名字。


  澹台不言。


  我這才注意,於我不遠處站著一個半張臉麵覆著麵具的男子。男子拔劍朝楚王而來,與之交手。


  他的劍術比小白的要高超,即便是同楚王拚命之時,發髻不亂,身姿颯然。隻是他這樣與楚王打下去,一旁躍躍欲試的白素可就要出招來偷襲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王再次拉我於身前擋劍之時,我趁著澹台不言劍走偏鋒,踏著他的劍身,借力躍於半空中翻了個身,穩穩地坐在了楚王的肩膀上。


  隨後將鐵鏈套在了楚王的脖子上,奸計得逞。


  白素的偷襲來的有些遲,且被澹台不言擋了回去,見他被我氣的七竅生煙地模樣,我心中甚是爽快。


  我狠狠地拉扯著鐵鏈,勒著楚王的脖子。他隨之晃動身子,想將我甩出去,可他晃得越厲害,我便勒的越緊。


  在小白放開了靈玉王後,飛身上前踢飛了楚王手上的宵練之後,他終於變得順從起來,不再掙紮。


  楚王為了活捉小白,必定布下了天羅地網,他雖是來救我,可我卻不能與他同歸了。


  我心中不願承認是為了他的安危,才冒險禁錮了楚王,脅迫他讓開一條路,讓小白逃出東楚。


  他竊了我的兵符,還害得百裏肆枉死,可我為何就是見不得他有性命之憂,心裏首先想著的是助他逃離?


  我痛恨這樣的自己,更加抵觸著同他一起逃離東楚。


  我心中更願他當我是死了,死在潼安那場大戰之中,即成就了我的公主大義,也成就了他的天下共主大業。


  我鉗製著楚王行至方才我與媯薇逃竄的那片假山之中,楚王命人在此設了埋,羽箭飛竄,白素趁機偷襲,使我失去了對楚王的掌控。


  飛落之時,小白將我穩穩地接住了。


  闊別已久,他已然是昭明太子,卻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小白了。


  不聽他任何蒼白無力的辯解,我推開他,往反向跑去。


  楚王在此設埋,是為了以防小白衝破慶雲宮後的有備無患,所以,他不會在此處布置主力兵衛。


  他更不會預料到我還有力氣,脅迫著他一路走來,所以,我以身做餌,再次引開部分兵力,小白便有機會逃離。


  手腳的鐵鏈被鐵甲軍的戰戟斬斷,我一邊逃竄,一邊抵擋,身上挨了幾道傷口,卻不曾停下。


  好不容易見小白越牆而走,但見身後還跟著一個執著如斯的澹台不言。


  他以長劍橫掃鐵甲軍,撂倒了一大片,確實為我逃跑爭取了更多時間。


  我心中雖感謝他,可知道他應當是小白身旁最信任的人臣。小白位居昭明太子,萬不能讓天下人盡知,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了身旁的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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