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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不知何事縈懷抱

  似乎除了星宿宮,這莘巫祝在安陽城裏也沒有自己的府邸。


  周女王指腹按搓峨眉,她記著宋錦書說過,莘巫祝是為了躲避被送入王宮的命運,這才選擇了成為星宿宮的巫臣。


  既為巫臣,掌管星宿宮的大司,必將此生獻給眾神,純潔如初,終身不得娶嫁。


  周女王試探地發問道:“孤記著在星宿宮附近,還有一所空置的別院,那裏空氣甚好,隻是上下山的路程比較顛簸,不知將軍介不介意?”


  莘奴的眼眸微動,可卻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道:“不勞王上費心,臣還是想回家中去。”


  憑著敏銳的直覺,周女王已將莘奴的心中事猜到七七八八了,既然他執意不願另立門庭,也不能辜負他這一顆堅守的心。


  “將軍可願為大周守陵?”周女王問道。


  莘奴一怔,據他所知,五祚山王陵的守衛,可一直是由郎中令澹台成蹊在勝任。


  “郎中令的家人早前被接來了安陽,他的兄長鎮安大將軍也即將啟程去宛南關上任,府上可謂是老幼俱全,家事雜亂,郎中令分身乏術,前些時日還同太子抱怨,日日宿於五祚山兵營,無法歸家照看呢。”郎中令並非日日宿於五祚山看守王陵,但周女王也大抵隻能講出這個借口來誆騙莘奴,從而使他能坦然接受。


  這樣,莘奴便能夜夜宿於五祚山兵營,日日守著星宿宮,也守著星宿宮之中的莘婺。


  想來如若不是莘奴被過繼到莘大娘的名下,莘奴本是霍家之人,同莘婺也能成就一段良緣。


  奈何,命運的陰差陽錯,在他們二人中間橫下一道橋,誰也走不過去了。


  莘奴的目光逐漸變得柔軟,他望著周女王,不知為何,心中漾出些許感激之情來。


  “將軍不說話,孤便認為將軍這是答應了,雖然看守王陵著實委屈將軍了,但是孤絕對不會讓五祚山兵營那些崽子們委屈了將軍。”原是郎中令掌管五祚山兵營,兵營之中的兵將大都是由守城禁軍,宮中禁衛,以及王陵守衛組成。


  自莘奴應了周女王宿於五祚山兵營看守王陵,周女王便將五祚山兵營內的兵將一分為二,並在安陽城內設立,中令行營。將五祚山兵營其中一部,調來中令行營由郎中令澹台成蹊執掌,主管守城禁軍和宮中禁衛。留在五祚山兵營中的餘下部,交由莘奴來掌管,專職負責巡守王陵。


  在澹台不言前往宛南關上任的前三日夜裏,邀少公子來府上參加踐行家宴。


  自燕國逃出後,澹台一家曾短暫地停留於爾雅,並整理從自家珍寶閣所帶出的罕世至寶,這其中有一部分,是澹台大伯為報答君綾而作為陪嫁贈予她,一部分則送去了蝴蝶穀被白老接收。


  澹台家本是留下了一小部分防備不時之需,趕巧澹台大伯的徒孫,秦上元過路爾雅城,澹台大伯便又從這一小部分之中,拿出了多半贈予她。


  秦上元異常興奮,且不知從哪裏借來了牛車,拉著澹台大伯贈予自己的寶貝緩緩上路了。


  也得幸是澹台大伯的偏愛,送給秦上元的盡是罕見稀有的珍貴藥材。秦上元也是個惜物之人,怕路上顛簸,把這些稀世珍寶弄壞,所以走的慢悠悠。行至眠山時,見爾雅城的衝天大火,甚覺不妙,藏於眠山,以至於後來,在眠山救了險些被山獸吃掉的澹台不言。


  燕兵攻下爾雅城之前,澹台大伯受魯國太子之邀,前往魯國都城東竭為魯國公醫病。那時的霍殤

  已奉周穆王令,率兵返回宛城,澹台不言見爾雅形式不對,便讓澹台大伯帶著家人一同前去魯國東竭。


  在爾雅城被攻下之後,澹台這一家才躲過了此劫。


  魯國公在去年歲前藥石無醫,壽終正寢,新君也近乎是同周女王同時繼位。


  安陽安穩後,周女王賜給澹台不言一座大宅,澹台家終是不再顛沛流離,得以在安陽安家,澹台大伯這才又帶著一家人,自魯國東竭回到了安陽。


  隻不過澹台不言的三姐姐,早前在燕國夫家時被虐待,又經長時間顛簸,於魯國東竭返回安陽時,因病死在了路上。


  這也是少公子第一次見到澹台不言的兩位姐姐,尤甚是卓爾不群的大姐。少公子曾在澹台家的珍寶閣之中,見到過大姐繪製精妙的九州地圖,以至於現下仍然曆曆在目。


  澹台大姐膝下無兒女,二姐育有兩女皆為總角小童,三妹雖身死,卻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加上澹台成蹊和宋爾莞以及兩人的女娃,府上的家宴可謂是熱鬧非凡。


  才安撫了嗷嗷待哺的幼子,澹台成蹊的掌珠便哭了起來。


  無論是宋爾莞還是奶娘,亦或是澹台大伯和大伯妻子來哄皆不奏效,唯有澹台成蹊將她抱在懷中,她才停止了哭鬧,黑漆漆地眼睛望著澹台成蹊,隨即展顏歡笑。


  澹台成蹊這般的糙漢,擠眉弄眼地逗著懷中的掌珠開心,憨笨的鐵血漢子,瞧著還真是柔情似水。


  宋爾莞已然是眉歡眼笑,但見少公子看著,便也隻能強行挽尊道:“讓太子見笑了,自出生小女隻願與成蹊親近,臣這個做娘親的也隻有羨慕的份兒。”


  “阿莞莫要吃味,我平日裏總是難得回來一趟,若是彧芝再不與我撒撒嬌,怕是以後都不會認我這個爹爹了。”澹台成蹊捏著澹台彧芝的臉蛋,她奶聲奶氣地喊著“爹爹,爹爹”,聽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少公子看著他們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地模樣,甚感欣慰。


  “王上體恤,命你不必再守五祚山王陵,今後便能夜夜能歸家而眠了。”宋爾莞臉頰泛紅,倔強的雙眸之中,也難得有了一絲溫柔。


  “就是有些委屈莘奴將軍了。”澹台成蹊的語氣略有惋惜之情。


  莘奴將軍前去五祚山看守王陵,且常駐於五祚山兵營之事,是近些日子才頒布的詔令。少公子曾問過周女王,這樣會不會委屈了莘奴。


  可周女王卻告知少公子,這詔令是在同莘奴相商之後,莘奴認可了的。


  周女王並未告知他,莘奴將軍的隱情,少公子也並未能猜透莘奴的心底事。


  直至這次踐行家宴,莘奴跟隨姍姍來遲的澹台小喜一同出現。


  莘奴的到來,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澹台大伯聞此立刻起身前去園內相迎,未失了任何禮數。


  莘奴乃習武之人,稍作回敬了澹台大伯,與其表示,此時前來是尋少公子和澹台不言二人。


  澹台大伯見莘奴麵容平和,倒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可心中卻還是略有防備。


  他側身吩咐跟在他身旁的家奴,快些將偏廳裏的暖閣收拾一下,擺上酒案,焚了香爐,先請莘奴將軍前去入座等候。


  隨後,澹台大伯返回偏廳之中,將莘奴的來意告知少公子和澹台不言。


  少公子同澹台不言二人相視片刻,一同起身往暖閣走去。


  二人到時,見莘奴正襟危坐於暖閣最右側酒案旁,案上的酒樽裏有暖酒。


  據澹台大伯介紹,這酒是古井顧家今年所出的新酒,名叫‘酡顏’,乃是紫蘇釀萃而成的藥酒,味淡甘甜,最適合澹台成蹊那種不勝酒力之人。


  澹台大伯明知莘奴和澹台不言為武將,酒量相當,少公子亦是好善飲酒,卻不送他們飲烈酒,反而是這種寡淡無味的酒,莫不是怕他們飲多了會打架不成?

  澹台不言也注意到酒樽裏麵的酒味道有些不對,他跪坐於左側酒案,飲了一爵後,無奈地笑了起來。


  “看來鎮安大將軍的父親似是不太喜愛將軍飲酒啊。”莘奴也隨即飲了一爵,他常年喝慣了宛南關的烈酒,飲這酡顏倒像如水一般。


  “是大伯怕我喝醉,又會尋著酒勁兒向他討要珍寶,莘奴將軍可莫要笑話。”少公子居於正位,也飲了一爵,好似自顧長安接管了顧家的酒釀,每年出的新酒都是這般寡淡無味,就連陳年的碧蟻和竹葉青都比不上了。


  莘奴看出來少公子故意幫著澹台不言說話,這才將話朝自己的身上引來。


  莘奴淡淡一笑,道:“臣當真是羨慕太子,能擁有如鎮安大將軍這般丹心如故的摯友。”


  “莘奴將軍可別將我攀的太高,我雖丹心如故,可並非毫無所求,但瞧這澹台府高堂廣廈,可沒少讓太子的錢袋子補窟窿。”澹台不言最怕別人說他無欲無求,更怕別人在少公子麵前捧著他。他也不過是紅塵一俗人,起初的涉險賣命,不過是想讓家人過的更加安康順遂罷了。雖今身上還留有僅屬於少公子的赤誠一片,但也大都來自二人年少時的情懷。


  他還記得莊荀臨終前與他說的:“選擇身處昭明君的陣營,萬不要背叛他,若背叛,便再不會得來信任,若始終如一,昭明君也必然不會虧待。”


  他信自己的師父莊荀,也信少公子,從初見至今,少公子對他從來都是推心置腹,深情厚重,從不辜負,這樣的情感想來就算是再死一次,他澹台不言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


  他在眠山裏死過一次,更能看透這世上的百轉千回。


  少公子不禁暗笑了一聲,如今的澹台不言不比早前的優柔寡斷,孤寂無望,他像是重活了一世,為人處世都要比以往灑脫許多。


  “不光是我的錢袋子,怕是鎮安大將軍的終身大事,我這個太子都要操著心了。”少公子搖了搖頭,又飲了一爵。


  “這酒飲得不痛快,今日是為我踐行,不如吾等一同去三坪街痛飲一番如何?”澹台不言說罷站起身道。


  莘奴將軍怔了怔,隨即擺擺手道:“夜裏還要回五祚山兵營,我便不與將軍痛飲了吧。”


  “早前聽家弟說起,莘奴將軍是自願去五祚山兵營守王陵的,將軍可是因我接任了你手中兵權而同我置氣,故意選了這般費力不討好的地方?”澹台不言直言問道。


  澹台不言此時的快言快語,倒是幫了少公子的忙,少公子也想知曉,莘奴為何會自願去守王陵,可若是他來開口問,勢必會使莘奴覺著有壓迫感。


  “鎮安大將軍多慮了,我並不覺得看守王陵,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莘奴直爽地回答道。


  “那便是你不舍穆王的知遇之恩,要為他守陵了?”澹台不言略有咄咄逼人之意。


  少公子未有言語,卻心裏明白,澹台不言並非反應過激,而是幫著少公子來確認,莘奴心中是否不滿少公子,畢竟當時宋爾延在莘奴身上竊符,是少公子屬意的。


  “我的知遇之恩乃是虢國長公主的父親周殷王,並非穆王,鎮安大將軍莫要反應過激,我既交出了兵權,便不會再興風作浪。”莘奴平和地說道。


  “想來,太子現在還認為宋爾延竊符成功,是因那些無名迷香嗎?”莘奴沉穩不亂,他知自己所選,必定會遭來懷疑,所以一早便不打算將自己的事情隱瞞。


  “想要從我身上竊符,並未那般簡單,如若不是我故意放行,但憑宋爾延怎可能從我的營帳之中,輕易地竊走兵符?”莘奴深沉的眸子不見光亮。


  少公子背後滲出一絲涼氣,忽而覺著麵前的莘奴將軍並非老實憨厚。


  “還有,太子可曾想過,為何莘婺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出來告知太子,玉少染並非穆王親子?”莘奴繼續問道。


  “我有想過,可並沒想到是將軍為我鋪的路,可將軍既然為我鋪了路,為何不於我索求回報呢?”少公子雖然內心有些慌亂,可麵上依舊沉穩如常,甚至連氣息也未亂。


  “我所要的回報,既是莘婺所要的回報,亦是莘家所要的回報,太子和周女王已經實現諾言,我也要去到我該去的地方。”莘奴望著少公子,眸如火炬,明亮堅韌。


  少公子看著垂垂老矣的莘奴,忽然想到他雖半生戎馬,可卻始終未有成婚,雖認了霍繁香為義女,卻從未有人擔憂他的終身之事,連能為他說親的冰人都未見過一個。


  少公子刹那間想通了,莘奴為何要去五祚山守王陵了。


  想來,離莘婺更近一些,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少公子不知怎地,心中感慨萬千。


  “可使人接替莘婺,褪去巫臣之身,將軍也可重回霍家之門。”少公子建議道。


  “不必,她若願意,自會有她的辦法與我一起,她若不願意,我就守著她的餘生。”莘奴又飲一爵,同敬少公子。


  莘奴未有久留,同少公子和澹台不言又聊了一會兒,就起身離開了澹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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